
“白玉翡翠”,乡愁一味
妙月
这次回老家,仅住了两天,就吃了两次很久没有吃过的素馅儿大火烧。
这样的火烧,之前我只在小时候吃过母亲烙的,后来离开老家出来上学、工作,几十年间再也没吃过。
大火烧的馅儿都是天然新鲜纯绿色的菜料,有韭菜鸡蛋的、茴香苗鸡蛋的、小葱鸡蛋的、菠菜鸡蛋的和苜蓿苗鸡蛋的,都是易熟的绿颜色素菜馅儿,印象中这样的大火烧没有做过肉馅儿的。
外面卖的火烧多是肉馅儿的小火烧,但我还是爱吃老家这素馅儿的大火烧。
切好的菜馅儿蓬蓬松松满满的一盆,放上剁碎的葱花、少许盐、一点儿熟油、一点儿香油,搅拌均匀即可待用。绿莹莹的素菜馅儿,仅看颜色就很诱人,就有食欲。
把事先和好饧好的面揪成拳头大小的面剂子,均匀擀成两个同样大小的圆形面皮,一张摊放在盖帘上,然后用勺子把馅儿 出来成堆放在摊好的面皮上,再把一个鸡蛋直接打入馅料中间,然后用筷子一边轻轻搅拌,一边把馅料均匀摊开在面皮上,直至面皮周边留有一公分的边儿即可。最后把另一张面皮用轴子(即擀面杖)卷起来挑着盖在馅料上,上下两张面皮对正,把面皮的一圈边儿用手指或者手掌的大鱼际摁压结实,确保不流出汤汁。
这时,提前用中火烧的锅已经八成热了,用盖帘把火烧轻轻推摊在锅底,一边摊放一边把盖帘慢慢撤出。微火煎五六分钟,待火烧的周边发硬,就可以翻个儿了。翻个儿就是把火烧翻过来,此时会看到贴锅底的一面已经煎得有了星星点点诱人微黄的嘎渣。火烧翻个儿可是烙火烧过程中的技术活儿,得用巧劲儿,因为上面仍然是生面皮,弄不好就会把上面的面皮拽破了。
火烧翻个儿时,用铲子把火烧的一边撬起来一点,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放下铲子,也捏住火烧的边儿,两只手捏在火烧的同侧,之间距离大约是火烧周长的四分之一,然后,轻轻一提,快速翻过来放在锅里,这个技术活儿就完成了。然后,就是静待另一面受热熟透。这时要盖上锅盖了,这样火烧熟了以后才会软糯可口,吃起来口感好。微火大约再煎五六分钟就可以出锅了。像开始给火烧翻个儿一样,双手捏着火烧边儿一提,火烧就出锅了。
将出锅的熟火烧放在面板上,用刀切成扇形,露出白面皮里的绿馅儿和星星点点的蛋花碎,那飘出来的诱人的香味,煞是馋人,恨不能热着就吃一口。最后将切好的火烧盛在平底盘子里单片摆放,就可以等着大饱口福了。如果喜欢佐料,可以拿小汤匙往馅儿里淋一点香油醋汁,或者蘸点儿蒜泥,会更加美味。
最好吃最难忘的还是小时候吃的苜蓿苗鸡蛋馅儿的火烧,有苜蓿特有的青草香,有鸡蛋的鲜香,馅儿易熟挺实而不粘腻。说起苜蓿馅儿的火烧,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小时候跟母亲去北河崖割苜蓿的情景。
老家村北不远处有一条大河,河崖上是高高的树,树高大但不密,树林里长满了苜蓿,不知是种的还是野生的,反正绿油油的一河崖。母亲给生产队割苜蓿,父亲上班,哥哥上学,我自己在家照看不了妹妹,就带着妹妹一起跟着母亲去北河崖。母亲在前面割苜蓿,随手把割下来的苜蓿扔在身旁,我则一边照看妹妹,一边把母亲割好的苜蓿抱在一起堆成堆,方便最后装进筐里。
有一次,母亲像往常一样在前面割苜蓿,我正忙活着在旁边收拾,突然看见割过的苜蓿地里一条黑红花色的大蛇正在爬行,我吓得嗷嗷喊着奔向了母亲。估计我惊悚的喊叫已经不像人声了,把母亲和妹妹都吓坏了,母亲扔下镰刀站起来急忙问我怎么了。我脸色煞白,浑身发颤,再也不敢伸手去抱苜蓿了,吓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当时,母亲一看是一条蛇,就觉得我害怕也许是一时惊恐,也没太在意,安慰了我几句,就继续割苜蓿了。可是,我却被蛇吓破了胆,以后跟着母亲去北河崖,再也不敢伸手收拾苜蓿了,生怕不小心会抓到蛇身上。每次我都是紧跟在母亲身后,直挺挺呆呆地站在割过的空地上,一动不敢动,眼睛始终警惕地盯着四周,看有没有蛇。说来也奇怪,时不时地我就会发现一条蛇在爬行(其实就是因为割苜蓿惊动了苜蓿地里的蛇),然后又是嗷嗷一阵狂喊乱叫。总是这样,难免就会挨母亲的数落。
我很佩服母亲的大胆和勇敢,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怕蛇,而我见了蛇简直就是毛骨悚然,头皮发炸,恨不得扑在母亲身上,恨不得飞起来脚不沾地地逃脱。母亲看我那狼狈样儿,就熊(斥责)我:“怕什么?蛇又不吃人。”确实,我们老家那里没有毒蛇,蛇见了人会瞪着惊恐的眼睛往旁边爬去。可我就是害怕,就是吓得不行,就是克服不了自己的胆怯。我被吓得无法再帮母亲收拾苜蓿了,妹妹也受到了我的影响,吓得不敢独自在旁边玩儿了,拉着我的手形影不离,干扰得母亲也不能正常割苜蓿了,我简直就是帮倒忙。我像犯了大错似的,站在那里低头不语,甚至哭了起来。每次都这样,母亲也不强求我帮忙了,就熊我说:“没出息、废物,看你长大了怎么下地干活儿。”谢天谢地,幸亏我考学出来了。
小时候,我是母亲的好帮手。像烙火烧时摊馅儿、摁边儿、递盖帘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小活儿都是我来完成,偶尔也会干点类似烧火这样的技术活儿。烙火烧时,烧火得把握火候,火不能大。那时候烧的是柴火,不像现在的天然气这么好掌握。我经常在烧火时看画书,有一次火大了,直接把火烧烤煳了,母亲就熊我:“你这个孩子,怎么烧的火呀,火烧都成‘煳爷爷’了!”母亲气得差点没把我的画书给扔到灶火里烧了。
有一次,我逞能,趁母亲不注意,想给火烧翻个个儿,结果把火烧给拽破了,不少馅儿都撒在了锅里,母亲数落了我一顿,直接连馅儿带皮儿在锅里炒了,当作菜饭吃了。
那时候做饭都是土灶台,用的是八印大锅,烙的火烧很大,一个火烧切开可以放满一盘。火烧清淡不油腻,带有淡淡的草木熏香。在我心里,那就是家乡的味道,更是母亲的味道。那大大的火烧里不仅饱含着母亲的辛苦,还有孩子们眼巴巴的期待。那时候,火烧在家乡饭食里的地位可是不低的,仅次于饺子和包子,属于待客饭或者歇工饭。歇工饭,就是农闲或者下雨天不出工时才有工夫做的饭,平时忙碌时做得不多。想起过去一家人围着饭桌吃火烧的情景,心里就暖意融融。
老家的素馅儿大火烧是一道特殊的美食,皮薄,馅儿厚,个头大。
皮有多薄呢?就比饺子皮厚一点点;馅儿有多厚呢?足有两公分厚;个头有多大呢?过去用的是大锅灶,火烧直径一般得有四十公分,现在使用鏊子,一个火烧面积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
妹妹一直是我牵挂最多的人,因为她是家中的老小,母亲去世时,她还没有工作,也没有对象。母亲去世后,她整天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让人心疼不已。在亲人的关照下,她才慢慢走出心理阴影。时隔多年,没想到我们一向呵护有加、总觉得长不大的妹妹,不但把自己的小家庭经营得幸福美满,还学会烙这么有技术含量的火烧了,而且也很会照顾人。在妹妹家,吃着妹妹烙的茴香苗火烧,香喷喷的,很好吃,我颇感欣慰。妹妹真正长大了,也坚强多了。妹妹说:“姐,我现在挺好的,你不用挂(牵挂)着我了。”
在外工作后每次回老家,基本都是一大家子十几口人聚餐,一般都是大席面,各种美味佳肴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竟不知吃什么好。其实,有时我很想吃这种原汁原味、地地道道的素馅儿大火烧。
到了大姐家,中午又吃的大席面。大姐觉得不吃一顿大席面,好像对我这个在外地工作生活的妹妹,心意表达得不够似的。
到了晚饭前,大姐听说我爱吃火烧,立刻就行动起来。只见她洗菜、控水、切馅儿、和面、饧面、擀皮……叮叮当当,滋滋啦啦,我站在厨房和她拉呱儿的工夫,两个大火烧就上桌了。
大姐烙的火烧是小葱馅儿的,也很美味。小葱是她在老宅一块巴掌大的闲地里种的,翠绿鲜嫩,绿色环保,切碎以后,那一个个葱叶断面的小圆孔特别生动,两层白面皮中间夹着绿莹莹的小葱馅儿,看上去就像“白玉”与“翡翠”组成的艺术品,那么美!我称它是改良版的“白玉翡翠三明治”。小葱火烧的香味溢满餐厅,吃了一块又一块,只吃得眼馋肚子饱,却还想再来一块。那会儿,又忘记自己要减肥了。相对于满桌子大席面的菜肴,这绿色素菜馅儿的大火烧对我更有诱惑力,连吃几顿都吃不烦。
大姐在兄妹中排行老大,她性情温柔体贴,特别会疼人。母亲去世后,大姐就像母亲一样疼爱我们,尤其对我和妹妹更是格外疼惜。大姐是做饭能手,很快就能做一大桌子美味佳肴,尤其是面食,更是做得相当美味又有颜值,这传统的大火烧就更不在话下了。
月是故乡明,饭是老家的香。老家的大火烧,总是刺激着我的味蕾,让我生出淡淡的乡愁。“白玉翡翠”大火烧,乃记忆中的乡愁一味。圆圆的大火烧,是久违的老味道,是童年美味的再现,是代表团圆的一道朴素美食,承载着我们共同的记忆。不管是什么馅儿的,都是幸福的味道,都蕴含着亲人的浓情蜜意,百吃不厌,余味无穷。
(选自作者散文集《刚好遇见你》)

作者简介:杜东平,笔名:妙月。曾是理工女,电气工程师(电气自动化专业毕业)。爱好文学。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及理事会理事,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张炜读书会会员,周三读书会会员。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作品刊于多家报刊。散文作品曾在“华成杯”首届吴伯箫全国散文大赛及第一届、第二届“青未了”全国散文大赛等多次赛事中获奖。曾参加采写济南市档案文集《街巷故事》。散文《河工 河夫》等多篇散文被收录不同文集。著有散文集《刚好遇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