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洛布衣原创】别把村长不当官（连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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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村长不当官（连载6）

文/上洛布衣

（六）

刘二能再次慢慢苏醒过来，萦绕在脑际、萦绕在心头的依然是那刻骨铭心的人儿，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那难忘的岁月……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秋夜，星辰闪耀在深邃的天幕，月亮是那样的明亮，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仿佛为这宁静的小山村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银纱。

从年初至今，我们村一直在大修河堤，人不分男女老幼，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天不分白天黑夜，加班加点赶进度。二十多里的河堤工程硬是靠肩扛手刨一尺一尺砌起来的，有限的粮食是掐着指头一斤一两计算好的，根本吃不饱肚子啊！红薯、土豆、南瓜、萝卜干都成了主食。总之，凡是能填饱肚子的都是好吃食。在那个缺衣少穿的年代，一斤粮食，两个窝窝头可能就能救活一家人的命，可见吃食是多么的短缺和珍贵啊！但这些朴实憨厚，勤劳善良的人们竟是那样的大公无私，谁都没有藏着掖着，纷纷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吃食送到工地食堂。没有开会动员，没有行政命令，没有强行摊派，全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发、自觉、自愿和自救。不要一说这些乡亲们有多么高尚、多么伟大、多么光荣，就有人说那是浮夸之词。其实，再华丽、再壮美的辞藻用在他们身上都不为过，他们不是奔着这些赞誉而来的，他们最朴素的想法就是同心协力治住水患，保住田地，这样他们就能吃饱饭了，就能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了。我清楚地记得，最困难的时候，实在揭不开锅了，没有吃的就要停工了，一旦在汛期到来前不能把主体工程拿下来，就前功尽弃了。我说就是砸锅卖铁都要弄到吃的。我们村干部以身作则，我卖了祖坟的大柏树，刘算子卖了老人的棺材板、还有的卖了猪、卖了鸡，凡是能换成钱、换成粮食的都卖了。县上领导、公社书记、社长也大为感动，申请了一点返销粮和救济粮，加上村民的捐助，才保证了河堤工程的顺利进行。一连多日的连阴雨，导致洛河又发大水了，不过，洛河大堤主体工程已基本完成。为了安全起见，工程暂时停了下来，要不，我哪有时间和嫣然亲近啊？

此时此刻，在如诗如画的秋夜，在村头的大核桃树下，我和嫣然静静地相拥在一起。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远处的蟋蟀声此起彼伏。嫣然斜躺在我的怀里，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显得乌黑油亮；美丽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就像披上了一层银色的面纱，闪耀着圣洁的光辉，是那样的楚楚动人，两只嘴唇就那样迫不及待了，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样吸吮在一起……起风了，秋叶在夜色中萧瑟，秋风挽着叶的娇步姗姗漫步在午夜的月光下，袅袅凉风弥漫着动人心魄的情思，那份深藏许久的爱的火苗在这夜澜深处的秋夜里熊熊燃烧起来了……

那段时间我虽然忙得要命，累得要死，但却是我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候。杨嫣然在一年前如愿分到刘塬大队医疗站。大队医疗站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政府开办的医疗单位，极大的解决了村民的就医问题，杨嫣然也成为医疗站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医生。医疗站是大队一间仓库改建的，一隔为二，外面是药房和诊疗室，里边是杨嫣然住宿的地方，有一个土炕和简单的灶具。药品非常紧缺，主要以中草药为主，西药主要是一些治疗感冒之类的药片片。为了节约成本，杨嫣然常常上山采药，好在秦岭山上中草药很多，疗效也最好，可以说是天然的中药宝库。医疗站另外一个任务就是打预防针，俗称种牛痘，主要是预防天花、痨病、小儿麻痹等传染病。天花是一种很严重的传染病，死亡率极高，没有特效治疗药物，只能通过提前接种牛痘疫苗预防。还有就是接生助产，因为专业、科学、卫生，婴儿的健康和成活率大大提升，杨嫣然几乎成了一个接生婆，整天忙得连轴转，但看到病人康复后的笑脸和一声声婴儿的啼哭声，她就心满意足了。

杨嫣然的父亲杨老师也调到了刘塬小学，他也慢慢接受了我这个未来的女婿。我遇到疑难问题和解不开的疙瘩就带上一壶苞谷酒去请教他，杨老师喜欢喝酒，一壶老酒解千愁，一切疑难和烦恼都在杨老师的谆谆教诲中迎刃而解。

洛河防洪大堤工程和河滩良田改造项目，是刘塬大队干部群众铁了心都要完成的项目。我们几个大队干部更是发了狠心，不管有多大困难，不管有多大阻力，必须完成任务。我那时依然是大队副队长兼民兵连长，主要负责河堤工程，大队支部书记和大队长是一个叫刘金宝的老同志担任，他是一个退伍军人，正儿八经的老红军、老党员、老革命，是河堤工程的主要倡导者，只是年龄大了，本来就有些伤残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三天两头卧床养病，基本不管事了。另一个副支书兼副队长的人是李红卫，他的年龄比我大四五岁，在大队主要负责阶级斗争、思想教育和党建工作，是当时全公社红极一时的造反派头头，提倡政治挂帅，造反有理，是河堤工程的反对者和最大阻力。

李红卫原名李余粮，邻村李家河人，高中毕业，原先是一名小学教师，瘦高个，长马脸，高颧骨，薄嘴唇，两腮无肉，贼眉鼠眼，一双三角小眼睛滴滴溜溜转个不停，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多年前，因为涉嫌诱奸女学生而判刑入狱，家属四处活动，买通女生父母，打通重要关节。重新审理后，因证据不足，提前释放。因在狱中善于察言观色，逢迎谄媚，加之家属使钱的作用，多次被评为“学毛选积极分子”“政治思想标兵”等荣誉称号。出狱后，改名李红卫，因其姐夫在公社革委会当副主任，就被任命为刘塬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大队副队长。据说下一步要接老支书的班，整天牛皮哄哄，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看过一本相书，书上说，三角眼、眯眯眼，比小人可怕，两腮无肉，必定难斗，非奸即盗。三角眼的人一般比较凶狠、多疑、暴躁、无情，只要谁招惹了这些人，就会被他们纠缠、打压、报复、陷害，所以，我尽量不去招惹他。但我相信，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因为我们政见不同，我也看不上他的人品，不屑与他为伍，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但一想到尚未完工的河堤工程，如果我放弃了，一场洪水，我们的所有心血就付诸东流了。我怎么能打退堂鼓啊？我想到杨老师的托付，想到杨嫣然爱意浓浓的眼神，想到了乡亲们殷殷的期盼……我咬咬牙，必须坚持下来。

洛河防洪大堤工程和河滩良田改造项目得到了公社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和认可。公社号召各大队干部和群众代表在刘塬大队召开现场会，公社王书记亲自主持大会。我在会上做了经验介绍和后期的工作规划。防洪大堤和河滩良田改造工程完成后，还要建设水利灌溉设施、水力发电站、水产养殖场、林木育苗场、木器加工厂等工程。

本次大会反响很大，为刘塬大队的河堤工程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王书记在会上表态，刘塬大队的工作经验值得学习，值得推广。政治挂帅固然重要，但是人民群众首先要吃饱饭，吃饱肚子了，才能更好地挂帅，更好地革命！毛主席说，要抓革命，促生产。光革命，不生产怎么行呢？只有把生产搞上去了，才能更好地革命！最后，王书记大手一挥，公社供销商店给刘塬大队奖励20斤大肉、50斤大米，好好犒劳犒劳干部群众。

那时候的大米可是稀罕东西啊，我们这里不产稻子，那些来自南方的大米比猪肉珍贵多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就连过年都吃不上一顿大米饭。

那天晚上，我就通知了大队干部、小队干部，还有学校、医疗站、广播站、民兵连等单位二十余人在大队部开会，主要是庆祝公社现场会的成功召开和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大家都很高兴，对未来的规划充满了希望，由于天气有点冷，我就让把大队自酿的柿子酒弄了两罐，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大家不拘一格，开怀畅饮，气氛热烈，大家都给杨老师敬酒，杨老师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并为大家朗诵了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把欢乐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副支书李红卫吊着一张驴脸，盛气凌人地说道：大家严肃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培养酒囊饭袋，别把牛皮吹爆了，老天爷一闭眼，一场暴雨，一场海河，冲得怂怂都没有了，到时候看哪个承担责任！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政治学习，今天晚上学习最高指示，谁背不过就别想回家睡觉！然后，他对着杨老师说道，你不是挺能说吗？挺会笼络人心吗？今晚就由你来组织大家学习。然后他就把一本《红旗》杂志和一本《人民画报》扔给杨老师说，拣最新的指示学习。杨老师挑了几章最新语录领着大家一遍又一遍地朗读，比教学生读书还认真。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杨老师越来越兴奋了。《人民画报》的封面上是一幅毛主席接见人民群众的照片，毛主席身边举着红宝书的人是他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杨老师指着照片说：大家看……伟大领袖毛主席红光满面，是多么的慈祥……多么的和蔼可亲……他才是人民的大……救星，……你们再看毛主席这位亲密战友……副统帅……他尖嘴猴腮……目光阴冷，一看就是奸贼……会场上一片哗然。我也大吃一惊，同时和杨嫣然赶紧过去阻止，可他更是声俱泪下地喊着：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是奸贼啊……他要谋害毛主席………

阻拦和掩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李红卫一下子惊呆了，等他回过味来，立即大喝一声，给我把这个反革命分子绑起来！几个民兵呼呼啦啦就把烂醉如泥的杨老师绑了个结实。李红卫转头给我说道，刘二能，今晚在场的任何人都不许离开，让民兵把杨嫣然看管起来，马上报告公社，报告公安局。

两个小时后，公社干部和公安局民警相继赶到大队部。眉色飞舞的李红卫添盐加醋地汇报了事情经过。公安局领导严肃地说道，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录口供，做笔录，如有涉嫌包庇罪犯，做伪证的，一律按反革命罪论处！就这样整整折腾了一夜，天露明时，绿色吉普车押着五花大绑的杨老师呼啸而去，同时带走的还有他的女儿杨嫣然。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简直令人猝不及防，我心烦气躁，头疼欲裂，就像被人用木棒当头痛击一样难受。杨老师会坐牢吗？会连累嫣然？嫣然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不会对她动刑吧？我该怎么办啊？我心乱如麻，这一连串问题哪一个我都理不清楚。

那天下午，公社通知我参加会议。到了公社我才知道，是公社王书记单独找我谈话。见面后，书记就说：怎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这是个突发事件，问题很严重，公安部门正在深入调查，当然，这属于个人行为，不是群体事件，不会牵扯到其他人，这件事情就让司法部门去处理吧。书记接着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们的河堤工程，千万不能松气，老支书年纪大了，要退下来，公社党委决定让你顶上去，当然，这只是初步决定，还有人建议让李红卫上，不过，我还是相信你的，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王书记最后严肃地说：你现在必须和杨老师一家人划清界限，和杨嫣然断绝一切来往。当然，这在你心里是过不去的坎，但是你必须这样做，如果刘塬大队别人掌了权，洛河防洪工程就前功尽弃了，那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啊！父老乡亲们就要跟着遭殃了。晚上，老支书从病床上爬起来，拄着拐杖找到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接好他的班，坚持把河堤工程顺利完成，千万不能让李红卫掌权……

我彻底懵了，摆在我面前的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失去嫣然、离开嫣然，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时常回响在耳边，那些美好的回忆，仿佛就在昨天。就是我的良心让狗吃了，也绝不能做出这种背叛爱情的事，就是杨嫣然坐牢了，我也要给她送牢饭，等她回来。当然，我也知道，有人盼着我这样做呢，这样他们就抓到了我把柄，我将失去一切权利。李红卫他们上台后就会以斗私批修为借口，搞大批斗、搞串连整人，又要制造冤假错案了，这两年逼死的人还少吗？还有就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河堤工程。假如我真的和杨嫣然断绝了来往，划清了界限，我就有可能成为老支书的接班人，河堤工程、良田改造等项目一定会实现，那将是造福于民的饭碗子、馍笼子工程啊！说心里话，我并不在乎大队干部的“官帽子”，我们实在是太苦了，太穷了，都解放这么多年了，我们还吃不饱饭。如果治住了水患，改造好了良田，我们就是整天吃白馍，顿顿吃长面都吃不完，余粮就上交国家，这些富民强国的工程，为什么就不能顺利进行呢？这就是我想当支书，想当大队长的目的。可一想到杨嫣然，我就犹豫了，我真不知道没有她的日子我还能过得下去吗？

河堤工程在我的带领下，还在艰难的进行着。一天到晚连轴转，高强度的劳动，人们已经乏困到了极点。晚上李红卫还要无休无止地开展政治学习和思想教育，特别是发生了杨老师那个政治事件后，李红卫更加重视政治学习和思想改造了，现在又加上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新课程。白天吃饱睡足了的李红卫，晚上精力充沛，如果发现谁打瞌睡或精神不集中或有抵触情绪，就得挨整，就得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人们苦不堪言，但只能逆来顺受。

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杨老师父女怎么样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寝食难安，欲哭无泪，嫣然啊，你在哪里啊？你还好吗？（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上洛布衣，原名张斌，陕西省洛南县柏峪寺人，农民，中共党员，文学爱好者，洛南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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