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若星
在记忆的长河里，总有一2些画面如璀璨星辰，熠熠生辉。姥姥和小姨在陕西省体育场草地上聊天的温馨场景，便是其中最为温暖且难忘的一幕。那片景致，蓝天疏朗，大地疏阔。回望20世纪60年代初的省体育场，由混凝土砌成的4个门洞，边缘略显粗糙，仿佛在诉说岁月的沧桑。与正对着长安南路的大门口相连的，是一条同样由混凝土筑就的大道，路面上那细细的裂缝，恰似岁月刻下的皱纹。省体育场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苏联式建筑风格特征，阔大、简洁且大开大合。它高高矗立在坡上，四周环绕着繁茂的草地，草丛中野花缤纷绽放，红的、紫的、黄的，色彩斑斓。微风轻拂，花朵摇曳生姿，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耀光芒。远处，一排排高大的杨树傲然挺立，翠绿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往昔故事。
在那片宁静的草地上，阳光温柔地洒下，绿草如茵，仿佛一块柔软的绿色绒毯。小姨和姥姥并肩坐在那里，她们的身影显得格外温馨。姥姥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关切，轻轻地询问着小姨的工作和生活近况。小姨微微侧着头，认真聆听着姥姥的话语，时而点头，时而回应。她的眼神清澈而温暖，嘴角上扬，向姥姥讲述厂里的趣事和自己的想法，时间仿佛为这温暖的画面停留。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充满爱与温情的美好画卷。小姨生得极为好看，白皙的面庞宛如羊脂玉般细腻，微黄的发色，梳成两条小辫子柔顺地搭在肩膀上，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有着双眼皮的大眼睛，清澈中透着一丝迷蒙。挺直的鼻梁下，精致的下巴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倔强。因为小时候生过一场伤寒，治疗不及时，自那以后小姨便有了些微的懵懂。小姨结婚较晚，这或许要追溯到姥姥家往昔的贫寒岁月。
上世纪40年代末，姥爷因肺结核久治不愈而离世，家中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姥姥家的经济状况自此每况愈下。为了维持生计，姥姥不得不给人做保姆、洗衣服，勉力支撑着一家人的生活。母亲中学毕业后，毅然选择了参军，前往西北军政大学读书。那段日子虽然充满艰辛，但也为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之光。小姨的美丽吸引了不少提亲的人，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听说有次小姨被带着去人家家里正式面见大人，那是一户在古城闹市中有着果木蔽日的宽敞庭院的大户人家，小姨竟因穿着带补丁的裤子而被人家嫌弃。一年级我加入少年先锋队后的那个暑假，父母工作繁忙，我跟着小姨住了一段时间。小姨是新中国工业化起始时代的第一代产业工人，19岁便入职西安制药厂的棉纱车间，那是厂里最苦最累的工种。早、中、晚三班倒，每日8小时紧张劳作后，才能洗澡回宿舍休息。4个女工一间房，双层架子床，上层放箱包，下层住人。那床铺上的被褥虽说有些陈旧，却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两位从上海来的女工，大家亲切地称她们“阿拉”。她们说话带着软软的吴侬口音，为宿舍增添了几分别样韵味。
夏日夜晚，药厂宿舍区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气息。月光如水，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银白的光斑。蛐蛐在草丛中欢快地歌唱，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蛙鸣。与小姨同住的时光，有两个画面深深印刻在我心底。一次，别的女工阿姨带我去厂区，在车间里，我见到了正在劳作的小姨。她全副武装，蓝色的工装被汗水浸湿，口罩上沾满了棉絮，几乎看不到原本颜色。帽子压得很低，工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被棉絮染白的里衬。她的双手飞快扯动着棉花，手指关节因长期劳作而显得粗大，指甲缝里也嵌满了棉絮。每一次扯动，都用尽了全身力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整个车间棉絮纷飞，像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孔不入，甚至钻进了小姨的衣领和袖口，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重复着手中的动作。还有一次，是在灯火初上的傍晚，我在药厂门口等小姨。6点钟，大门打开，成百上千的工人如潮水般涌出，厂门口灯火辉煌，那灯光昏黄而温暖。高音喇叭里播放着雄壮激昂的进行曲，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气势豪迈。工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坚定和希望。小姨结婚后，小姨父在外地工作，小姨便和姥姥住在一起。小姨仍然在制药厂上班，每天清晨天还未亮，小姨就起床洗漱，匆匆吃几口早饭，便骑上那辆老旧自行车，向着制药厂的方向出发。当时姥姥带着小姨的孩子和我住在大雁塔附近。细细算来，小姨每天上下班往返路程竟达50里。无论狂风呼啸，还是雨雪纷飞，她都骑着那辆车把掉了些漆、车铃也变得沙哑的老旧自行车，从未间断。婚后，小姨被调到红霉素生产车间工作。中午休息时，小姨会和工友们一起在食堂里吃饭。大家一边吃着简单的饭菜，一边交流着工作中的点滴和生活中的趣事，这一刻的轻松氛围，成了小姨忙碌工作中的一丝慰藉。傍晚时分，当夕阳的余晖洒在制药厂的屋顶上，小姨结束了一天的辛勤工作。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再骑上那辆自行车，踏上回家的路。尽管身体已经十分劳累，但小姨心中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和对家人的关爱。那是一段宁静祥和的时光。记得在初冬的时候，休假中的小姨与姥姥一起去逛街，还带上了我。那天，她们两人都显得格外轻松。先从大雁塔坐公共汽车到大差市，又从大差市步行到东门外的红光电影院，买票看下午场的电影《铁道卫士》。电影结束后，从大差市步行到东门外的路上，小姨和姥姥逛了沿街一个又一个的小店，有挂满各式各色衣服的服装店、有糕点和糖果摆满一格又一格木匣子的食品店、有散发出浓郁香味的水果店等，却什么也没有买。最后在一家搪瓷店里，反反复复地挑选后，买了一个带盖、带耳的黄底红花汤罐。那是我记忆中，小姨与姥姥相处最轻松、最温馨的一段时光。小姨的孩子们后来在企业接班，经历了与电视剧《漫长的季节》中角色们相似的生活，我甚至把表妹夫直接称为“彪子”。此后，生活中的琐碎、烦恼、拮据、忧伤接踵而来，再也没有那样松弛惬意、安静美好的日子了。每当生活的苦涩与艰难令我难以承受时，我总会想起小姨，想起她艰辛的一生，想起她们这一代人默默为中国工业化付出的一切。那是一段难忘的岁月，是小姨用坚韧与勤劳书写的篇章，也成为我在困境中砥砺前行的力量源泉。那岁时光，有苦涩，有无奈，更有不屈于命运的坚韧和对未来的期许。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曾经的艰难困苦，都已化作生命中宝贵的财富，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当下的美好。
编辑：刘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