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解放战争时期父亲转战大别山
记得70年代末,有一次,农村放电影放的是《挺进大别山》这是一部战斗故事片,电影介绍刘邓大军在解放战争时期,挺进大别山后,在大别山坚持和国民党部队斗争,牵制敌人大量部队。父亲说:“我就是刘邓大军的部队,千里挺进大别山的电影故事说的就是我们的部队。”
当时我问父亲,电影是真的吗?他深沉的回答:“真实情况比电影上还要惨,还要艰苦,牺牲了10000多人呢。”我看到父亲边看电影边流泪,他说不看了,他让我自己在那看;一个人先回家了,现在想来他是控住不住情绪,不好在我们晚辈面前流泪。当时我不明白,我曾经问过父亲,为啥你们部队叫刘邓大军?他说:“刘邓大军是指以刘伯承、邓小平为首的大军,是中原野战军的别称,是解放战争时期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主力部队之一,由抗日战争时期的晋冀鲁豫边区八路军和地方武装组建和发展起来的。
1947年2月,山东华中野战军合并为华东野战军,7师改编为第7纵队,司令员成钧,政委赵启民,副司令林维先,政治部主任黄火星。那时我父亲是属于7纵十九旅直属炮连的排长。八十年代,家中有了电视,父亲他一看到战斗故事片,就会想起战火纷飞的年代,就泪流不止。我们便赶快调频道,父亲在时,我们很少看战斗故事片。
他说:永远忘不了1947年6月30日至7月28日,刘邓野战军挺进中原,举行鲁西南战役,刘伯承、邓小平率领12万大军,以台前县孙口为中心渡口,东西长150公里河段上,在西起濮县、东至东阿县黄河防线上,一举突破国民党重兵把守的黄河天险,吹响了人民解放军战略进攻的号角,蒋介石苦心经营的“黄河防线”土崩瓦解。1947年8月7日,刘邓大军率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强渡黄河取胜后,部队挺进大别山盘活了中原一盘棋,把战场从解放区引向蒋管区,揭开了战略进攻的序幕, 成为中国革命战争史上一个伟大的转折点。国民党军队企图歼灭解放军于黄泛区,那里遍地淤泥,没有道路,部队迎着敌人飞机的轰炸顽强奋进,于8月17日越过宽达30多里的黄泛区。接着,又渡过涡河、沙河、洪河,甩掉国民党军的尾追。国民党军队企图阻拦刘邓野战军。刘邓首长提出“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进了大别山,就是胜利”。我父亲说:“我们把大炮全部卸下来埋了,实在无法卸的只有忍痛炸毁,炸毁埋藏了重装备继续前进,当时上级下的死命令,轻装前进,能扔掉的要全部扔掉。看着自己的炮被炸毁,他和战友心疼的一遍又一遍摸着自己使用的炮哭了起来。让把自己的武器炸毁埋了,空手前进,他们想不通,但想不通也要执行,军人是以执行命令为天职。8月28日,解放军全部渡过淮河,进入大别山区”。
父亲讲,刘邓野战军在鲁西南战役中苦战28天,虽取得重大胜利,但自身也遭受严重伤亡,急需得到休整。不过按照中央要求,刘邓率全军取消休整,踏上了千里征途。进入大别山后,远离了晋冀鲁豫解放区,失去了后方支援,严重的困难一个个迎面而来。一是伤病员无处安置,没有医药治疗,而国民党军队和当地的反动民团、则专门寻找我军伤病员安置地,一旦发现就用残忍的手段将他们杀害,这对於我军士气有很大的影响。二是士兵逃跑和开小差现象十分严重。由此我们不难想像,为完成伟大的战略转折,刘邓大军经受了怎样的严峻考验,作出了怎样的牺牲。
大别山位於鄂豫皖三省交界地带,该地区山脉重叠绵亘,崇岭深谷,人烟稀少。国民党对根据地人民实行残酷的镇压,老百姓都被国民党杀怕了。部队初到大别山时,老百姓一见就跑,而且是整村整村往山里跑。部队行军打仗,别说老百姓支前抬担架,就连找个向导都非常困难。刘邓部队除上层指挥员外,下层指战员绝大部分都是北方人,他们虽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但对大别山的环境却很不适应。我们北方人,吃不惯大米,吃惯了小麦、玉米、小米、高粱煎饼、窝窝头、地瓜的北方大汉,生活不习惯,水土不服。
南方的大米填不饱他们的肚子。大别山大部分地区地广人稀,粮食自给不足,穷苦人家自己都吃不上饭。一开始老百姓不敢接近我军,部队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由於敌情严重,部队几乎天天行军作战,并且常常是一天要走上百里,还要饿着肚子打仗。当时不但部队缺粮,而且,大别山区水田居多,到处是田埂,加之南方多雨,北方带去的布鞋经不住水泡,穿不几天就烂透了,北方战士穿不惯草鞋,脚上经常磨得流脓淌血,又需连续行军作战,部队真是苦不堪言。另外,南方地区蚊子多,毒蛇多,部队没有蚊帐,不少人被蛇咬伤或患上疟疾,又没有药治,为此病死的不在少数。由於水土不服,腹泻、疥疮也是对指战员的一大肉体折磨。
饥饿,草鞋,毒蛇,敌情,无处安置的伤病员,部队减员较多。1948年2月,部队转出大别山,父亲讲当时部队从山里出来,部队“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乱发蓬散,须如荒草,轻伤员相互搀扶着形若一队浩浩荡荡的叫花子。”1949年2月中原野战军编为第二野战军。
刘邓大军挺进与转战大别山,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胜利完成了中央军委赋予的战略任务,在这一斗争历程中,全军指战员表现出了高度的组织性、纪律性和革命自觉性,以及为了革命胜利甘愿赴汤蹈火不避艰险的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我父亲曾对我说:“新社会也应该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你要好好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不要贪图享乐,学习工作上争上游,生活上看下游”。我连连点头。
我想经历过战争的人和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是不一样的。我们是生在新社会,没有经历过战争,体会不到在战火里走出来的人心情。
父亲说:“在大别山坚持和敌人斗争,没有吃的,没有穿的。冬季没有棉衣仍然穿着单衣,吃不上饭。由于没有衣服更换,衣服里生虱子、跳蚤;在大别山里坚持着,牵制着敌人的重兵”。父亲曾经说过:“司令员刘伯承、邓小平政委,他们平易近人,在大别山他见过两位首长三次,没有官架子;记得有一次开大会天下起大雨,当兵的冒着雨,他们两人同战士一样,也冒着雨,给同志们作动员报告,他们坚持官兵一致”。当我问他:“大别山有槐花吗?”他说:“有槐花很少,村庄附近槐花老百姓都采摘了,部队不能给百姓抢槐花吃。部队人多,槐花也不够吃的,只能到很远的山里找野菜、挖野菜。他说大别山有一种野菜,当地叫山苦荬,俗称苦菜,在大别山区是有名的“救荒草”,又称“穷人菜”,我们吃过不少苦菜的,不是北方那样的苦菜子”。父亲给我说:“这种苦菜即苦荬,茎中空而脆,折之有白汁。”取鲜嫩的苦菜洗净烫水,揉去苦汁,放上很少粮食可以做成苦菜团子。大别山由于遇到大旱,野菜也很少有。有的人违反群众纪律,被处分。部队纪律非常严,即使饿肚子也不能违反群众纪律。
他说:“我们共产党的部队特别能吃苦,也特别能战斗;国民党部队官兵不一致,当官的体罚当兵的,他们穿的好,吃得好,但军官打仗怕死,打仗时非常明显,喊口号就不一样。”我说:“怎么不一样了?”他说:“八路军、解放军冲锋时,指挥员喊道:“同志们跟我冲呀!”这是共产党员和干部就会冲锋在前,而国民党军队冲锋时,指挥员喊道:“弟兄们给我冲呀!”虽然是几字之差,表明了共产党军队和国民党军队的性质的不同.......。他继续给我说到:“国民党军官是在后面拿枪督战指挥;共产党部队里的指挥员是拿着枪在前面带着当兵的打冲锋。国民党部队士兵怕死,不敢冲锋”。我仿佛听明白了。记得看电影《淮海战役》时,他曾经对我说:“我们七纵在淮海战役中,贡献最大的是徐东阻击战,顶住了国民党军邱李兵团最大的冲击,为淮海战役的战略胜利奠定了基础”。那时的父亲任炮兵排长。1949年元月任副指导员。7月任川南军区炮兵指挥连副指导员。
第四节:淮海战役严守纪律
小时候,我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他在参加淮海战役时发生的,他们在修工事挖战壕时,挖到一罐子银元和金条,他们不为金钱所动,把金条和银元仍在旁边,继续挖他们的战壕。我带着非常可惜的眼神对我父亲说:“那么多银元要是谁发现归谁多好,可以买很多东西呀!”。我父亲看了我一眼,对围坐他身旁的我们姊们三个说道:“你们谁知道这些银元应该怎么处理?”我和弟弟摇摇头,我姐姐举起右手说道:“我知道:解放军都是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银元应该交公。我父亲脸上露出笑脸,说道:“还是萍儿懂事。”他对我们暑假期间到生产队地里搞复收,捡拾麦穗一事,说道:“麦子是生产队里种的,集体的麦子不能往家拿,要颗粒归仓,寸草归垛。”我母亲说道:“山地里的麦子长的太差,生产队里不要了,他们在家没有事情,就让他们到地里去捡拾麦穗,拿回家来,有啥不好。别人家孩子都能去地里捡拾麦穗,为啥咱家孩子不行?”父亲说:“不要管别人家孩子,咱们家孩子就不行。”我们姊妹到地里捡拾了麦穗主动放到生产队里麦垛上,受到生产队表扬。
父亲对我们的教育,影响我们的一生。决不允许拿集体的和稀罕别人的东西。小孩子要养成从小爱集体、不贪图别人和公家的东西的习惯。他继续给我们说道:“我们七纵淮海战役贡献最大的地方是徐东阻击战,顶住了国民党军邱李兵团最大的冲击,为淮海战役的战略胜利奠定了基础。父亲那时是炮兵排长,他说我们到打淮海战役的时候,部队是兵强马壮,地方政府组织老百姓积极支前,保障了打仗所需物资和弹药,我们炮兵弹药充足,每次战斗我们都打个痛快,打得国民党军没有还手之力,打得敌人闻风丧胆,敌人跑到哪里,我们部队撵到哪里,我们炮火跟到哪里。敢和敌人硬碰硬。步兵需要支援,我们就给与炮火支援。打淮海战役我们炮兵人员牺牲的少。打仗时步兵损失大,要和敌人拼刺刀。”打下淮海战役,父亲由排长升为十五军四十八师直属炮兵连副连长、指导员。
第五节:父亲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负了伤
父亲他说在朝鲜战场上,当时受伤时前额有两块弹片。我父亲在世时,经常头疼,特别是下雨阴天时,他的前额上有一块炮弹皮在骨头里嵌着,直到去世也没有取出来。他有时让我们用手摸摸,我摸到有一块手指甲大小的硬块,他说是美国鬼子的炮弹皮。有一块取不出来了,当时医院技术不行,条件差。处理不了,便留下了。经常头痛,我记得他给我们讲:“在朝鲜战场经常吃不上饭,由于敌人炮火封锁,后勤供应不行,有时吃炒面,炒面没有了就挨饿。
我的父亲参加革命工作较早,父亲很少讲他的故事,小时候偶尔听他讲他经历的事情。曾记得父亲讲过他在抗美援朝时的两三故事,我仍记忆犹新:在朝鲜战场上,一次攻占某高地的战斗中,父亲的连队接到任务是在某高地的下方埋伏。敌人的碉堡居高临下,对高地下方一目了然,没有掩体,只有零散的几棵树,到了晚上敌人的探照灯不停的照,同时也不时地发射照明弹和用机枪扫射着一块开阔地。怎样潜伏到敌人眼皮子底下去是他们面临的很大问题。他们在晚上利用敌人照明间隙挖掩体,他们每三人一组,边挖边用树枝遮挡探照灯的照射。仅一晚上能容纳三个人的掩体坑就挖好了,上边用树枝、青草遮挡。可是第二天就下雨了,父亲他们三个人蹲在掩体里,一个手拿树枝,两个人用美国兵头盔,从坑里边往外刮水;第三天随身带的干粮就吃完了,他们饿急了就用头盔在坑里刮雨水沉淀后分着喝几口充饥。小雨不停的下,他们在掩体里一直坚持隐蔽到第四天,终于等来了向高地发起总攻的冲锋。
父亲讲,在朝鲜战场上,敌我双方投入大量的兵力。在上甘岭战役时,他们的部队接到的命令是向上甘岭地区集结,朝鲜的冬天寒冷无比,那年冬天也来的格外早,一场北风过后,十月份的天气水面就结了冰。部队集结行军中需要过河,后面有美国兵追击,天上有美国飞机轰炸,飞机投下的炸弹把河面的冰炸开了。军令如山,不按时到达指定位置是要军法处置的。指导员一声令下“趟河!”。走在队伍前面的战士们有的没有来得及脱衣服,穿着仅有的一套棉衣就下了河。父亲和队伍后面的大部分战士都脱下了棉衣,把棉衣顶在头上紧跟队伍下到了冰冷的河里。冰冷的河水和冰块划在胸膛上,刀割一般疼痛。没有脱棉衣的战士上岸后不久就全部倒下了,脱下棉衣的战士上岸后迅速穿上了棉衣,没有被严重冻伤。父亲讲:“在抗美援朝期间,在朝鲜遭的罪吃得苦,比在国内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遭的罪吃得苦还要多”。
由于连年战争,父亲一直和家中无法取得联系。我问父亲:“朝鲜有槐花吗?”他说:“有,春天有的山上也长槐花,朝鲜山上有野生槐花树,炮火轰炸不着的地方有很多,不光有白色的,还有红色的槐花,但不能吃。”我仿佛看到红的槐花像志愿军烈士们的血,白的槐花落到地上像一层皑皑白雪,烈士的鲜血是那么鲜红,洒在朝鲜的土地上。父亲1950年元月任志愿军侦察连副连长、副政治指导员;1952年7月任志愿军炮兵405团政治处干事;1953年12月山东军区干部训练团学员,区队工作队队长。
第六节:艰难困苦的岁月
父亲和姑姑在世时还给我们讲了父亲当天晚上走时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们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一些情景:1940年4月槐花开的时候,一天,阴云密布,天下着小雨;半夜时分,一场灾难突然降临,家门被悄悄叫开了,有两个人来到家里,奶奶认识来人,这两个人是大峰山游击队的人,对奶奶说:“爷爷在坦山被红枪会打死了,是红枪会里一个叫李继田的头子给打死的,“红枪会”对家属要斩草除根。”游击队的人让我父亲跟他们连夜转移,让奶奶也带着姑姑、叔叔赶快离开家,到黄河西边去躲躲。奶奶听到这一消息,如五雷轰顶,她瘫坐在地下,强忍悲痛不敢放声痛哭,流着眼泪硬撑着站起来赶快给我父亲拿了一件衣服,父亲不走,奶奶哭着打了父亲一巴掌,让父亲赶快走。游击队的队员拉我父亲向外走,父亲跟着游击队的人走到门口,父亲哭着回过头来,冲着奶奶跪下叩了三个头,听着奶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儿啊,你快逃命去吧!不要管我们”。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奶奶便昏了过去,重重地倒在地上。她仿佛听见远处父亲的声音:“娘,槐花开的时候!我会回来的!”那声音回旋在夜空,回旋在奶奶的心里,从此父亲走后再毫无音信。自从父亲走后,“红枪会”到我奶奶家找过几次父亲和奶奶,由于家中没有人,“红枪会”也就没有再来找。到了1941年,“红枪会”被大峰山游击队彻底歼灭,日本鬼子投降后,我奶奶才从黄河岸边的归德顾小庄回到老家孝里。但父亲仍没有消息。
有人说,父亲被“红枪会”打死了;也有的说,父亲在和鬼子打仗的时候牺牲了,回不来了。可是战争年代,噩耗铺天盖地;我的奶奶似乎是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她只坚信,她的大儿子在远方的某个地方,终有一天会回到村里,回到她的身边。槐花开了,又谢了,谢了,又开了。槐树下,奶奶的目光越过村旁的小树林,越过远山,一直飘向遥远的地方。大门口的槐花开花了,父亲离开村庄那是个下雨天,也正是槐花开的季节。奶奶靠着心中那一份希望,顽强的支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破家,她自己带着我姑姑、叔叔孤儿寡母的靠讨饭和亲戚的接济生活着。在那槐树下,我奶奶带着姑姑叔叔在等待着父亲的回来,她非常艰难的过着痛苦的日子,在煎熬中扳着手指数着父亲离家的天数,坚信自己儿子还活着,盼着父亲能回来,每到吃饭时。便会在破旧的矮桌子上摆上一个空碗一双筷子,此习惯在我家传承多年。记得奶奶活着时,只要吃饭时家中有人没有回来,都会在桌子上放上一个碗,一双筷子,不管人是否回来吃饭,都必须这么做。
第七节:槐花开了又谢
父亲下落不明,沉重的生活负担使奶奶过早苍老起来,不到五十岁,满头白发,佝偻身躯。街坊邻居都不敢接触,因为日本汉奸经常搜查八路军家属,鬼子汉奸一来了,奶奶就抱着叔叔,手牵着姑姑,就跑到黄河边或者山里去躲藏起来。到了1945年8月鬼子投降后,父亲也仍然没有音信。槐花开了又谢了,我的父亲还是没有回来。奶奶每天到槐树下观望,盼着自己的孩子回到身边。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奶奶等了一年又一年,槐花开了一年又一年,许多年以后,又是一个槐花开的季节,家门口的槐树已经是苍老了,有一半枝丫已经枯死,那些没有生命的枯枝悲凉地向苍天伸出双手,似乎在呼号着什么。而另外一半依然是鲜活的蓬勃的,一串串的槐花在开着。
奶奶等了一年又一年,槐花开了一年又一年,许多年以后,经受艰难困苦煎熬的奶奶身体有了病,不能长久站立,但奶奶固执,只要有一口气,只要能挪动,她就要往槐树下去等。时间到了1949年春天,每天黄昏,姑姑便搀扶着奶奶向大门口槐树下走去。奶奶她的脚步颤巍巍的,柱着拐棍的手有些哆嗦。在槐树下站定,她喃喃地说:“槐花开了……儿子,你该回来了吧?你再不回来,我就等不着你了!儿子,你听见了吗?你回来呀……”我姑姑听到奶奶的话,喉头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泪直往下流,我姑姑扶住奶奶的手臂,顺着她的目光向远方望去。奶奶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哥哥有信了吗?你看,槐花又开了。”父亲10多年时间下落不明,奶奶眼睛哭得看不清楚了。
姑姑哽咽着说:“是的,槐花又开了。”奶奶握住我姑姑的手,急切地问:“今年的槐花开得好吗?多吗?”我姑姑抬头看看槐树,激动地对奶奶说:“今年的槐花开得很多,很好!”奶奶就说:“哦,已经解放了,快要建国了,你哥哥也该回来了。”槐花又谢了,春去冬又来,家门口的槐树又经历了几个寒冬,守着槐花树,盼着槐花开的奶奶脚步越来越蹒跚,一头黑发慢慢地被岁月染成霜雪。可她依然守望着、期盼着、等待着,即使这样的守望期盼和等待遥遥无期,仍然盼望着自己儿子回来。
第八节:槐花盛开的时候
冬去春来,大门口槐树又开花了。时间到了1954年春天,父亲终于来信了,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他在朝鲜战场上凯旋而归。部队从朝鲜回来后,在山东章丘一带休整,父亲立即向家中发回一封信。1954年奶奶见到来信哭了起来,知道父亲还活着,当他知道父亲在章丘驻训时,奶奶便讨着饭,踮着小脚,带着幼小的叔叔、姑姑;步行一百多里地,找到部队。我的父亲见到奶奶,风餐露宿,破衣烂衫来到部队,便跪在奶奶面前,四个人抱头痛哭,知道家里状况后,立即向上级打报告,要求复员;部队领导劝他:“你打日本鬼子、打老蒋、打土匪、打美国鬼子九死一生,枪林弹雨都过来了,天下也打下来了,现在已经建国几年了,今后不打仗了,为啥非要求复员,回老家种地呢?”父亲讲:“他的父亲死的早,母亲和弟弟、妹妹没人照顾,家中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不回家不行。”部队领导拗不过他,便同意他复员。又是槐花盛开的季节呀!离开家14年音信全无的父亲终于回来了,回到了奶奶的身边。国家给他发了一大笔安家费,他把安家费大部分捐给乡里的高级社里买了大牲畜用于生产的工具;用少部分钱改善居住,盖了几间屋,有了自己的家,在农村任高级社委员,乡治保主任。又参加新中国建设,从此在城里安家。1965年全家响应政府号召,不在城里吃闲饭,便将母亲、和我们姊妹几个户口迁回到原籍老家。
我父亲申请回到农村,在农村待了不到两年1956年任民政局临时助力、县供销社干训班学员,后参加供销社工作;1957年转为长清城关市场管理所工作。直到一九八零年离休,告老还乡。
父亲无论干什么工作他都非常认真,坚持原则。从我记事起,他每年都会拿回一个奖状。有省、市、县各级政府和财贸系统的奖状。每年都会参加济南市财贸战线群英会。由于家庭负担重,工资低,他生活非常艰苦,每月国家供应他三十斤粮食,有70%是细粮,30%是粗粮。他把细粮省给我们吃,他从家中拿粗粮煎饼吃。工资还要向生产队缴缺粮款,每年都攒不下钱。直到离休,告老还乡,我们都参加工作后,生活才逐渐好了。
槐花花期能持续15天左右,食用槐花有清热凉血,清热祛毒之功效,槐花味苦,性平,无毒,降压等功效。父亲晚年离休后回到农村,身体很不好;和母亲开了一个小经销店,卖点烟酒糖茶,过起了农村生活。由于八十年代初我们老家农村生活条件还很差,打水要去几百米以外的水井去担水,我们做儿女的又不在身边,经过动员我便把两位老人接进城里跟着我生活。
时代不同了,经济发展了;人们都种植经济速效树木,槐树种植逐年减少。父母在的时候每年春天洋槐花开花时,就会到附近山上采摘点槐花,做点槐花窝头、槐花饼给我们吃,图个新鲜。
还能抑制高血压。医生说:“脾气暴躁的人,很容易血压高,常年血压高就会得心脑血管病,”父亲病逝于心脑血管病;每到槐花盛开的时候我就想起父亲,想起母亲,再也吃不到母亲给我们蒸的槐花饼了。为告慰父母亲的在天之灵,笔者借助槐花反映了内心世界和对父母亲的怀念。
每到槐花盛开的季节,我便想起姑姑和父亲给我讲的故事。我的家史与槐花有关,故事伴着我长大,这是一个催人泪下、刻骨铭心的故事!
每个槐花盛开日子我都会想起了奶奶、父亲、母亲和姑姑、叔叔。我只记得奶奶身体不好,是一个非常要强的老人,非常干净的老太太。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那些岁月使她老人家经历了苦难、等待、绝望,也经历了希望,由于战争年代遭受的打击和艰难岁月创伤,留下了一身病,60年代便早早的去世了,父亲、姑姑、叔叔也在八十年代相继离开了我们。这个季节,又到了槐花开的时候,我再也看不到老家那棵老槐树了。我的心却异常地酸楚。我看见的是遥远的天边,漂移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