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柳岸》序
叶文福

一
西江月
柳岸晓风二月,莺飞草长时光。一河流水一河香,向晚斜阳荡漾。
天下山光水色,牵来锦绣文章。八千里路话沧桑,读得文心酣畅。
确实,这是一种享受。
确实,这是一种幸福。
确实,这是生命非常需要,而在寻常时刻又极其难以猎获的一种精神享受,极其难以收割的一种高尚的幸福——我收割到了!
有了这种享受,这种幸福,我才感受到生命的价值。这比因为一项事业、一项工程或一次生意的成功,随即带来的物质收入所获得的幸福似乎更难一些,似乎更能体现生命的意义和劳动的价值——生命是需要一种真实的高尚精神,而不是虚伪的或是虚假的高尚精神才能支撑得住的。
于是,随手写下了上面这首《西江月》,作为读后感。
二
我现在就在想象,想象这本书出来之后,海燕送到我手上之后,我该是如何激动的。
我现在就在想象,想象这本书送到我手上之后,我该是如何珍藏的——珍藏在哪里呢?是该放在手边,有事没事就能翻一下,看几行,还是珍藏在书柜里,想它的时候就拿出来独自品味一下其中的芳香?
我现在就在想象,想象这本书出来之后——
封面是怎样的……
扉页是怎样的……
字体是怎样的……
纸质是怎样的……
怎么设计的……
读者是哪个层面的……
读者是怎样激动的……

三
当海燕把他的一本新书《柳岸》的样稿拿给我看,并嘱我写点文字,实在,我是老大不乐意的。
人过花甲,就如同一场足球赛,到伤后停补的时刻了,那种紧迫感就如同时时听着秒针在耳边滴滴嗒嗒,把人催得心烦意乱。不知哪一分钟,上帝就该吹收场哨子了,输赢事小,脚下功夫乱了。
歌剧《红霞》里红霞姑娘牺牲之前的那段名曲中有两句:“……多少美景我还没看过,多少事情我还没有做……”
我如今的心态就是这样的。
好多该写的东西如同婴儿在肚子里呱呱乱叫——没时间,时间被生活杂乱无章地瓜分了,腾不出写好作品的大块时间来。
我该是个老字号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了,小会员和小小会员们坐着飞机这个国家、那个大陆到处旅游,写了那么多文辞艳丽的外国风情的华章和豆腐渣诗。而我,冤枉当了几十年作协会员,可怜北京的通州都没去过。
前人说过,在中国,倘是没有农村的生活经历,就绝对当不了一流作家。前人没有说,没出过国的人当不了一流作家——太好了,幸我有着扎实的农村生活功底和军旅生涯,写不了外国我写中国,写不了别人我写自己,写不了客观社会的风情,我写自己主观世界的痛苦。如同梵高,画不了大海画自家麦地,画自己的向日葵,画不了别人画自己,画不了美好的自己,画丑陋的自己。就这样,我有着“多少美景我还没看过,多少事情我还没有做”的着急心态。
什么是“美景”呢?什么“事情”呢?
其实就是自己对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的挖掘,像科学家那样,艰难寻找一种新的审美观点,审视客观世界,审视主观世界,得到一个新的审视主客观宇宙的文学方程。众里寻他千万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阑珊处。寻求美,在新的审美观点上寻求新的美与丑,寻求新的美与丑的关系,并非易事。
是以文学并非吟花弄月,并非司马相如歌功颂德之能事,文学的本质是哲学,是科学。
当今之世,讲究科学发展,这是好事。尤其对于文学,该是好事。文学也是科学,我请求进步了的时代,能读读并读懂这句用无数文学家的生命和热血换来的文字,不要在那里愚蠢至极地卖弄所谓大智慧,既断送自己,也断送民族的前途。

四
为人作序,且想作一篇好序是件痛苦的事情。
几十万字的稿子,要看。看了之后要思考,要析理其中长短得失,要评价。最重要的是,你必得知道,人家请你写序,是请你夸奖的,也想踩着你的夸奖往上攀爬的,好或不好,并不需要你客观评价。这样的行情,这样的潜规则,使得不少名家大有作为,他们到处为人作序,将自己的“名气”发挥到极至,旁征博引,写一大篇模棱两可的迷魂汤一样的文字,将需要他吹捧的作品吹出花儿来。这样的结果是双赢,但受害的是读者。
有人调查说,绝大多数所谓畅销书都毫无价值可言。原因当然很多,这些利己害人的序,可能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我不是。
我不是这类人。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意思是说,你要当一个道德高尚的学者,不要做一个拿着学问当敲门砖的打着学者招牌的小人。
并非故作高尚,我觉得我就是高尚。
我的高尚既是性格使然,亦是道德使然,亦是修养使然,更是信仰使然。
写序难,其实是请人作序者难以征服自己的丑恶;其实是作序者难以征服自己的丑恶。
我之所以想把这篇序写好,并非一开始就想写,就想写好,而是读着读着,我被一篇篇文章感动,被作者不管是看山,看水,看高楼,看别墅,看历史,看现实,都能十分理性地剥开事物的表层,用详尽翔实的资料,对事物深刻的理解和剖析能力以及作为一名记者必须具备而现时大多记者无法具备的英勇所打动。
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中国的读书人自古就把如何写好文章的经验归结为“读书,走路”,这是千真可确的真理。
因为要做到这两点,实在是太难了。
我见识过不少作者,偎依在某一个温暖的角落里,闲来无事吟风月,信笔涂鸦是文章。小地面上小有名气,小有奖励,小有地位,小有知足,足矣!
你压根不懂得文学,不懂得文学是科学,不懂得文学是需要艰难地攀登,才有可能到达光辉的顶点。以为文学是化妆品,只不过是拿点儿才气去当司马相如式的弄臣,被俗不可耐的人们去吹嘘其能耐,如此而已。在一个知足常乐的世俗社会里,不是足矣又是什么呢?
不读书——不行;
只走路,不读书——不行;
只读书,不走路——不行;
只读书,只走路,不思索,不探险——不行。
读什么书,走什么路,只要是真搞文学,就必须认真思索。
只有不断在旅途经历艰险,品尝艰险,咀嚼艰险,并且有能力消化艰险,只有不断在各种书中寻觅前人对人生前途、社会前途的各种艰险的认识与诠释和探究,或许能捕捉到文学的历史与时代的使命。

六
算起来,朱海燕先生与我已有五六年的交情了。
这些年来对于我,如同夔门之江水,表面平静,其实江底因无数暗石而激流震荡,险象环生。一桨不慎,便立时船毁人亡。处境之艰难,不是亲身历炼,是无法体会出冷暖炎凉其中三昧的。
这些年,我与我一家人的命运,如同安史之乱后的杜甫,“亲朋无一家,老病有孤舟”。在这个时代,包括我在内的正直的诗人,或者说真正的诗人都被生活边缘化了,艺术十分聪明地从样板戏转移到相声、小品,在世俗生活的严峻拷打面前,为了达到双赢,所有的艺术和艺术家都躲到幕后重新化妆去了——我做不到,我不会化妆,也不屑于化妆,弱者无外交,于是所有的亲人朋友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
所有的亲人朋友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
海燕,只有海燕,只有海燕敢于自己走上门来与我交朋友。
当年杜甫流落到成都,万般无奈之际,有一位中唐名将,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严武伸出援手,使他有了一座遮风雨的茅屋,虽仍在艰难之中,但总算过了一段相对安定的日子。后人不需要讨论严武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有什么军功政绩,只此一举,足以使他名垂千古。
惜严武英年而逝(去世时刚40岁出头),扔下了与诗、与诗人的友情,使杜甫在成都只住了几年,便又不得不破船载酒泛中流,一家人在一条小船上到处随浪而居了。
杜甫在接到严武的信,重返成都草堂的路上,写了一组七律《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严郑公,就是当时已经被封为郑国公的严武。
一个封了国公的高级将领,居然写信请一位几乎是蓬头布人的诗人回成都,这不能不说是文学或是武学的绝世美谈。难怪杜甫在路上就激情难抑,一气写了五首七律献给他,更可笑的是,写完之后,诗人情致大发,等不得自己到成都当面献上,竟提前寄给他。这杜老先生也真迂腐得可以的了。当时安史之乱才罢,天下并未太平,所谓寄,肯定不是今日的邮政之路,更没有特快专递,或许是请人或雇人先期带诗到成都献上以酬激动之情。其中之四有名句:
新松恨不高千尺,
恶竹应须斩万竿。
当时是对严武的高尚人格的真诚赞美,我倒觉得是对严武深沉地悼念。
我的时代没有如此文武双绝的儒将。
我这才似乎读懂,唐诗决不是几位诗人在那里平平仄仄,他们应该是一片文学大海里的大小岛屿,全民族长期的文化积累才出现了唐诗的輝煌。
当我俯首来顾怜自己,环顾我的时代,我自觉得没有杜老胸中的沉静的忧伤和斑斓的辞采,我寻找不到那一片养育小岛的文学大海。我的时代不是搞样板戏,就是搞小品,不是永远无法做到的英雄就是永远无法做到的傻子,两者的艺术形象都不是生活中的正常人,或者说是生活中的畸形人。英雄在台上威风八面,傻子在台上装傻卖呆,一个畸形人泛滥的年代,怎么容得下为正常人抒情的诗人呢?
当我以又一个诗人的名义来领受生活尖苛的嘲弄的时候,海燕,只有海燕,只有海燕自己走上门来与我交朋友。
当海燕走到我面前,他,与我,都过了严武与杜甫的过世的岁数。我不知道海燕的自我感觉是什么,只知道我自己心里十分荒芜,一种陪别人活了一辈子,自己一无所学一无所长的感觉。我们民族古时有陪葬的礼仪,如今进步了,如今是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了活着是为了陪别人活着的生动体会,这很是了得,应该定义为陪活。
海燕走到我面前,他是中国铁道建筑报的总编辑,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的获得者,在中国新闻界是颇有影响的新闻人。

七
无疑,海燕是个成功者,是个既有在艰苦的环境中经过自己不懈地努力,又有生活在不断认识他的过程中,不断给予他以机遇而获成功的幸运者。
我觉得他是应该成功的。
是的,他有过千载难逢的机遇,并且命运帮助他及时抓住了这种机遇。他是战士出身,没有大学文凭,但他的文学才华得到了十分爱才的吕正操将军的认可和肯定,将军慧眼识英,打破常规,破格将他提干,使他终于有了展示自己才华的平台。倘没有吕大将军的赏识,他这一生也就是另一个调式了。韩信得遇萧何,周郎幸逢孙权,从这一点上说,他确乎是一个令许多有才华的人羡慕的幸运者。
但是,他又决不是只靠着幸运发达者。
在我与他交往的岁月中,他给我最突出的感觉有两个:
一、确有才华,有别的人无可以替代的才华;
二、但他绝不是只靠着才华打发日子的角色,他有着十分严肃的生活态度。他之所以成功,靠的是严肃的生活态度,靠的是勤奋。我简直觉得他的勤奋也是别的人无可以替代的。几十年的记者生涯,他练就了一支驾风云于一管,状万物于无忌的铁笔,既有飞虹闪电,又有滴露成溪,写了千万字以上的新闻报道、通讯、随笔、散文和诗歌。除此之外,还帮一批老革命家写了几百万字的回忆文章。这些还不计在他个人作品千万字之内。这庞大的数字,不是说做到就做到的。对于新闻,我知之不多。听他说,在新闻战线,一生写千万字的记者,几十年来也就那么几个人。
而且,在这个电脑通用的年代,他竟不用电脑,完全用手写。他手下那么多用电脑的记者,其写稿速度远远落后于他。
而且,无论以什么形式,写什么内容,他都是一稿成功。这非凡的勤奋,这非凡的写作能力及笔下功夫,简直使我目瞪口呆。
他嗅觉灵敏,思维敏捷,且有穿凿性;
他视野旷阔,而有俯瞰性。每一事物,甚至一砖一瓦,一楼一舍,他都能十分理性地顺着历史沿革,一一析理出来,使文章呈现出庖丁解牛之美。
眼勤,腿勤,脑勤,笔勤,这就是他的法宝。一次会议结束,他的一篇会议报道几乎同时写完。
新闻是事实的报道。对事实的苛求,他是认真的,追求的是1+1=2,绝不允许2+2=5出现在他的报道中。他大脑中储藏的数据,至少上千以上,精准到个位数。
他有文人的坚硬风骨,不吹不拍,光明磊落,坦荡做人。
更重要的是,他能吃苦。
说起能吃苦,我应该是很有说道的。我也很能吃苦,吃糠咽菜,工作连轴转,这对于我都没问题。见贤思齐,与他比较,我觉得我所以能吃苦是小时家境贫寒,吃苦吃惯了。而他,他不是,他能吃苦,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敬业。
他当战士时,参加过青藏铁路的第一期工程,经历过战友从身边倒下的残酷,说他对青藏铁路有着原始的深情,这是一点也不为过的。他拖着浑身疾病,七上青藏高原,参与采访了青藏铁路建设的全部过程。从指挥长的办公室,到民工的工棚,他将自己的生命以及生命所载负的荣辱,与青藏铁路建设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卓越地完成了时代要求他必须完成的采访任务。
他是应该成功的。

八
当我读着《柳岸》,第一个强烈感觉,海燕果然是一只自由和英勇的海燕。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作为一名专业记者,他南船北马,世界各地,足迹踏遍了许多我想象的翅膀都飞临不到的地方。不但迅速记下了生动的风土人情,最重要的是还记下了自己对所看到的各种风景和现象的真实的情感和认识,从而准确、深刻地得出自己的,自己独特和真实的不为他人所左右的判断。
当我读着《柳岸》,还有许多强烈的感觉互相交织,互相撞击。其中,海燕透过现实,将目光渗透到历史的土层之中,土层深处,将自己金子般的感受挖掘出来,才能终于形成自己的、自己独特的看法。
我的激动,就是从这些独特的文字所渗透出来的深沉甚至沉重之中产生的。
我羡慕他当记者的人生经历。
行文至此,不得不拐个弯。由于不熟悉新闻界,我历来不与任何记者来往,再深挖一层,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记者。新闻记者有新闻记者采访的自由,我也有不喜欢记者的自由——这点微型自由该是允许的吧。
我不喜欢记者但我喜欢朱海燕这样的记者。
我不喜欢记者但我喜欢朱海燕这位记者。
他有着一双健全的眼睛,他一双眼睛犀利而深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能看到或者说敢于用两只眼睛看到别人只敢用一只眼睛看的事物。
他有着一个智慧的大脑,能够迅速、客观、准确地将所见事物的现象与本质联系、比对,理性地得出属于自己的结论。
而透过眼睛和大脑,我看见他有着坚定的信念,对事业,乃至对人生的现时很难得做到的严肃。记者之难,难于上青天,生活不允许记者有自己的观点。但海燕作为记者写的散文,既有记者的敏锐,又有史学家的严正,还有足够丰满的文学性,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读万卷书——他做到了。
行万里路——他做到了。
他走着读着,并思考着。
他读着走着,并探索着。
读书,用智者的知识和智慧开启和拓展自己的认知,使自己的智慧在知识的引导下放射出应有的光芒;
走路,用生活的,现实的形形色色的甚至是杂乱无章的考题全方位地丰富自己、测试自己并升华自己。
透过他的作品,我感到他的工作方法与其他定义上的记者那样,走到哪里采访到哪里的方法有着十分重要的区别。也許是战士出身的缘故,他的吃苦耐劳的精神不仅在作品中贯彻始终,更重要的是,不管是采访什么人物或事件,不管他走到哪里,他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记者采访,他的全部生命和情感,他对现实的、对历史的全部认知,他对历史的回顾与剖析,对现实的忧虑与思考,对未来的展望——不,不仅是这些,我感到他的失控的泪水,他的沸腾的热血——都同时到了那里。他采访或考察的方式,如同他当兵的方式,分配到哪个连哪个班,他的一切,便同时到位了。不但到处了,还将自己的一切都融化在自己的要报道要描述要探讨的对象之中,以他的采访对象的身份、体温和名义发表不仅是他的,而且是他的采访对象从实际中得出的观点。有时与他开玩笑,说他这种采访方法为自杀式。比喻不妥贴,但对他那种对工作的神圣的敬畏与投入,确实十分敬佩。
常熟市内,虞山脚下,一处明清时代的老宅——彩衣堂,是清末著名政治家、同治、光绪两朝帝师翁同龢的故居。就这么一座老宅,作者把围绕翁同龢的整个清末史全部串联起来,写来摇曳生姿,跌宕生辉。使我通过翁同龢的一生,把清末的大事记基本上掌握了个大概。本来,不知什么原因,我对翁同龢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但读了这篇散文,海燕把翁同龢的一生都如实地客观地端到了读者面前,给我的感觉是,你喜欢翁同龢,你不喜欢翁同龢,都无所谓,他把翁同龢一生的主要政治活动,以及他在成功面前、失败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道德情操,都有凭有据地记录在案,而且是怀着深深的同情和敬意记录下来,起码,改变了我对翁同龢的许多看法。
这样的例子很多。一座不明之山,一条无迹之水,作者都能以散文的形式,将其历史沿革准确而生动地表述出来,读来既兴奋激动,又饶有情致。
无论是什么人物或事物,揭开现实的现象,尽可能地深入历史,以点及面,以表及里,纵横捭阖,探究史实,揭示本质,是这本散文的基本特点。这个特点几乎贯穿所有的文章,这个特点海燕用起来是得心应手的。
我之所以说这是一本难得的好书,好得本不想写序到看得想写序了,掩卷沉思,我觉得最主要的因素是,读每一篇文章都有所得,读每一篇文章都能强烈地感觉到,作者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对每一个人物或每一件事物,都有着作者自己的独特的见解。或歌颂之,或批判之,或探究之,或思索之,都能给读者以详细的资料,翔实的史实,或者给读者一个观察特定人物或事物的绝妙的角度,从而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启迪。
而且,它决不是一本工具书,它读起来跌宕起伏,饶有情致,使我有一种随着矿井的罐笼,下到地球深处,看到与在地表完全不同的灿烂景象的感觉。
这种感觉特别好!好得使我有点心旷神怡,好得使我几乎产生了某种幻觉,好像我的眼睛长在他头上,好像他头上长着我的眼睛。我在这个穷角落里,我想看而看不到的外面的世界都被他看见了,他看到的都是我想看到的,他看到之后所想到的也真是我要想的。虽然不尽相同,但他之所想能点燃我的思绪,足可以证明其挖掘事物深度非同寻常的功力。
这种感觉特别好!好得使我简直觉得他的眼睛是上天借给我的一双明澈深邃的眼睛,我见他之所见,他想我之所想。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庭,一阁,一人,一事,或歌颂之,或批判之,或探究之,或思索之,卓越而坚定,沉重而激情,自由而飞越。
这种感觉特别好!好得使我想象,书出来之后,我一定要放在手头,有事没事都要看。当文学书看,当历史书看,当地理书看,当政治书看。如何看待文学,如何看待历史,如何看待地理,如何看待政治,作者都有着深厚的修养渗透在文字内外,如闻袅袅兰香而知春到,闻郁郁桂华而知秋临——别有玄机,深得其妙。

九
但是几十篇文章通读下来,还是觉得有进一步优化的空间。作者写惯了新闻,作为散文,也许因为写得快,新闻句式多了。浅水过滩,响则响矣,速则速矣,但失其沉。深潭静水,是否也别是一种速度呢?
新闻是新闻,散文是散文。散文属文学范畴,如同足球用脚踢,手球用手扔一样,各有各的游戏规则。
一眼就看得出,我说《柳岸》好,决非广告的哗众取宠;我说中有不足,也决不苟且。且不说序写得好与不好,这样的态度,就是一篇序应有的价值。就如同这本书长处突出,缺点也瑕不掩玉,就是它应有的价值一样——用得着一句老话:清水无鱼。
2009年7月13日于北京三叶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