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脆皮月饼

文/齐守强

记忆像一堵不断加高的墙体。我每天熟练地按照既定的某种规律，一层层垒砌。偶尔回头审视一下墙体，墙面整齐如一，封存了砖瓦原有的模样。只有慢下来歇息时，才饶有兴趣地看向某块砖头的横切面，回味它曾经的故事。

日子快到让人猝不及防，不知不觉间又临近中秋节。微信朋友圈或团购群里，礼品广告铺天盖地，烟酒糖茶，营养补品可谓应有尽有。当然作为中秋节标志性美食“月饼”更是独占鳌头。当下月饼种类繁多，就连形状也是五花八门，圆形，方形，椭圆形，更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象征性图形。

人们对当下月饼也是褒贬不一。祖辈们说现在的月饼太过油腻不益于健康。父辈们说现在的月饼真贵都快吃不起了。但我觉得月饼越做越精致，却缺少了某种味道。我试图翻开记忆的砖瓦，找寻那个熟悉的味道。

那年，父亲为改善家里贫穷的窘迫，狠心抛下我们娘仨，和一帮朋友去东北淘金。时至今日，我还清晰地记得父亲走的那个晚上。

母亲抱着小妹，我拽着母亲的衣角，站在村口，望向远去的父亲，一遍遍地问母亲。“娘，爸爸去哪里？爸爸还回来吗？……”母亲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我把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他，但父亲却没回头，并加快了脚步，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现在我也做了父亲，对当年父亲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他也不愿舍家撇业背井离乡，或许他当时不敢回头，一旦回头看到贤妻爱子就走不成了。

小妹扭头看看母亲，再回头看看远去的父亲。挣脱怀抱和我一起跑向父亲离去的方向，最后被母亲拉回来。回到家，母亲哄睡小妹。我害怕地蜷缩在被窝里，因为这是从小到大，第一个没有父亲陪伴的夜晚。黑夜里，我好几次听到母亲发出一声声叹息。她起初是反对父亲出去打工的，在当时，村里人都是靠着田地生活，男人是家里的主劳力。父亲走后，也就意味着农活的重担都落在了母亲柔弱的肩上。

父亲离家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家里显得异常冷清。正值秋收时分，农活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那会儿母亲不受爷爷奶奶待见，想让他们帮忙简直是痴心妄想。当时母亲每次去地里干农活，都带着我与小妹。给我们准备好馒头与水，就让我俩在地头上玩，她一个人在地里忙碌。记得那天从地里回家，月亮已爬上了屋顶，又大又圆。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厨房里忙碌着，说是给我们包饺子吃。

我和小妹则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问母亲：“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您不是告诉我们，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日子吗？”母亲扭过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继续剁着手里的白菜馅。因为就我们仨，饭量又小，饺子一会儿就包完了。待饺子煮熟后，母亲端着饺子，敬天，敬地，敬财神，随后盛了四碗放在桌子上。我知道，有一碗她是为远在他乡的父亲准备的。

这时，母亲转身在碗橱角落里，拿出一个牛皮色纸包，三两下拆开后，里面仅放着一个脆皮月饼。我与小妹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月饼。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吃它了。

其实家里有月饼这事，还是前几日去姥姥家才知道的。中秋节前几天，父亲虽然没在家，母亲还是买了肉和月饼给爷爷奶奶送去。我知道她内心很是不情愿，但还是替远在外地的父亲尽了孝心。随后带着相同礼品送去姥姥家。

姥姥一边做饭一边对母亲说:“我知道孩子他爸不在家，你自己难得很！来得时候就不要带东西啦！要不你就把孩子留在我这里？我帮你看着，活太累了，就给你大爷言语一声，让他去给你帮忙。”母亲一边帮姥姥收拾饭，一边应合着。但在父亲离家期间，她却从未主动让姥爷姥姥来帮过忙，有几次也都是他们心疼女儿主动来的。

吃过饭回家时，姥姥拿起月饼递给母亲说：“来，把月饼带回去吧，给孩子们吃！”母亲推开姥姥手里的月饼说道。

“不用了，娘，你和俺大留着吃吧！我准备了三份，他爷爷奶奶一份，你们一份，家里还留了一份。”说完，告别姥姥，拉着我和小妹往家赶去。在路上我问母亲，怎么没看到家里那份？

天上的月亮虽还没有全圆但很亮，母亲那瘦瘦的脸庞在月色里抽动几下后，告诉我们说。“谁说没有？我藏起来啦！月饼得八月十五中秋节圆月后才能吃，要被你们知道了，那还能等到中秋节吗？”说完嗓音微颤地笑起来。那夜的秋风很凉，但母亲的话却让我与小妹多了一份念想。

看着娘拿出的月饼，小妹一脸疑惑地问母亲“娘，怎么才一个月饼？是不是被你偷吃了？”“娘才不会偷吃呢！”我连忙对小妹反驳道。

母亲告诉我们，父亲不在家，家里没有钱，给姥姥奶奶她们买完月饼后，钱不够了，只能多买一个。母亲拿着月饼圆月后，放在案板上，切成四份说道:“一人一份，你爸在外地吃不到，冬阳可以替他吃。娘不喜欢吃甜的，小凡替娘吃。”

我和小妹接过母亲递来的月饼，一起举起手，把第一口让给母亲，哪怕是母亲只轻轻地咬了一点脆皮。那个月饼我和小妹吃得很仔细，把脆皮从外到内一层层剥下来，放到嘴里，甜味很淡，却很清香。里面是五仁馅料，还有色彩鲜艳的红绿丝。

这个脆皮月饼就像我们的家一样，虽然因生活所迫分开了，但在我们心中它还是圆的。五仁馅料被一层层脆皮包裹其中，每揭开一层里面还是完整的，代表着一次次分离后的团圆。里面色彩鲜艳的红绿丝，提醒我们要对生活始终保持新鲜与希望。

此时远在异乡的父亲，最能体会那首脍炙人口的诗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或许他此时和我们一样正在仰望圆月，用心品尝那块属于天下人的月饼。

这是我记忆里一个特殊的中秋节，哪怕它仅有一个脆皮月饼，却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我从这个脆皮月饼里，看到了母亲对父母的孝心；看到了她对公婆呈现出的胸怀与格局；看到了她对待丈夫背井离乡求生活的理解与支持；看到了她对孩子们无私奉献的爱；看到了她在艰苦条件下表现出的坚强与勤劳。

随着时代发展，那个艰苦的年代一去不复返。现在虽离中秋节还有一段时间，各大超市、购物平台已开始造势，大家提前就已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

中秋节晚上家家户户餐桌上摆满丰盛的菜肴，以及各式各样的月饼。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共赏圆月。我望向空中半个月亮，仿佛在与历史对望。我看到两个孩子举着手里半块脆皮月饼嘴角上扬……

作者简介：齐守强.山东茌平人，茌平区作协会员，聊城市作协会员。闲暇之余以写作为乐，多以随笔散文，微小说，现代诗为主。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文学网络平台。笔随心动，用单调的文字排列出朴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