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兵部尚书德缘传奇
(连载六)
作者戴嘉臣
引言:老子《道德经》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四十九章),“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五十一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五十五章),“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五十九章)。“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六十三章),“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七十九章)。
自古以来,德者行善,善者积德,善者好报,德者奇缘。
(六)城 隍 充 辽 阳
先生教书都是由浅入深。一起头儿(42),先教你认字、念字、写字,会念会写了,再来讲解字的意思。
戴才在刘家住,既守着老师,又守着管家,还有那些熟人,加上他又善学好问,不会了便随时请教,这就打破了一般的程式。他是连认带念,连读带写一起上,这样进步很快。不管是老师教的还是自己研习的,即使有不会念的,也在当天解决了,不会就不睡觉,当天的事情决不拖到第二天。别人还在念《百家姓》,他早到了《千字文》,别人读《千字文》的时候,他已经学完了《三字经》,他的进度总是比别人快很多。
老师看他像个装不满的书柜,就想法给他吃偏饭,好多课程别人没有开始学的,就先给他开了。对对子,作诗词,这些别人还没有学,他早就耳熟能详了。本来他来的晚,岁数也小,又不认识字,刚一来了就是个尾巴。可这会儿,蛇尾巴成了龙犄角,小师弟成了打头儿(43)的,这样的学生,老师能不喜欢吗?可是后来还是因为一件事情,挨了老师的训斥,并且还挨了罚。
一天晚上,刘先生看完了学生的作业,觉得困乏,就早早地睡下了。睡梦里听到有人高呼:“刘先生,救我!”
他惊骇而起,看看屋里并无异常,外边也没有动静,就又睡下。
刚刚睡着,又听到有人大呼救命。刘先生再次惊醒,深感疑惑。就点上灯,四下里瞅瞅,又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心想:我这是在做梦。要是再睡着了,千万别惊恐,就一直梦下去。果然,他再次睡着之后,又听到有人疾呼“救命——”。
刘先生问:“你是何人?”
“我乃是当地城隍!”
“城隍?既是城隍,何不安于职守,竟几次三番惊扰于我?”
“我已无职可守!”
“这是为何?”
“皆因你那高足所致!”
“我的高足不止一个,倒是何人?”
“小神不敢直呼其名,就是那个痴书童子!”
“我那痴书童子只知道吃书,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循规蹈矩,与你缘何相干?”
“只因他一道手谕!”
“手谕?何等手谕?”
“就是‘城隍城隍充辽阳’这道手谕,一下子把我充到辽阳来了!”
“你既在辽阳,勤政尽职才是,救你何来?”
“先生有所不知,此地早有城隍,并无空缺。在这儿,既无我容身之地,更无香火所受,真成了野魂游神啊。我这会儿,正在风刀霜剑的冰天雪地里游来荡去。照此下去,我岂不呜呼哀哉?先生不救我,我将休矣!”说着,城隍伤心地痛哭了起来。
先生见城隍这般悲凉,大动恻隐之心,就宽慰城隍:“别哭啊,我设法救你就是了。但是怎么个救法呢?”
城隍转悲为喜:“只需先生让你那高足收回成命即可!”
“什么成命不成命,你从辽阳回来不就是了。”
“有充辽阳的手谕在,小神岂敢抗命?”
“那手谕现在何处?”
“就题于城隍庙的墙上。”
“唉,那又何妨?小孩子岂可管得住你这等神仙?他写了几个字,你也当真?这岂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然。你那高足可不是个凡人!”
“那是什么?”
“乃九天之上一星宿之灵转世!”
“什么星宿?”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小神已有所泄露,还望先生守口如瓶,否则天庭知道了,小神吃罪不起,必死无疑。”
“我当谨记在心,请你不必忧虑。那你所谓的手谕,是何时所写?”
“昨日上午巳时三刻。”
“那好吧。你暂时忍受一下,待我明日再为你处置此事,可否?”
“那就多谢先生了。”说完,城隍就化为一道金光走了。
刘先生一觉醒来,回想梦中之事,觉得很蹊跷。三次竟然都是同样的梦,他左思右想,不知不觉天亮了。起床洗漱完毕,就派人去叫戴才。
戴才一大早就起来背诗了,听说先生叫他,就马上放下书本儿,径直小跑过来。
进屋后,戴才给先生请了安。老师则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后边的太师椅上,默不作声,神情十分严肃。
戴才不知如何是好,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师眼睛盯着戴才,老半天也不吭声,只是上下打量着他。一向和蔼可亲的老师一反常态,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戴才不知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莫非先生要辞退我?”戴才心里一阵嘀咕。
双方一个默不作声,一个手足无措,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安静而又紧张,只听得见二人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
“戴才!”先生发话了,声音低沉而凝重。
“在!”戴才随声附和。
“我来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
“是,学生不会撒谎。”
“昨天上午,你在何处?”
戴才想了想说:“遵先生之嘱,我和几个同窗,一齐往城外郊游去了。”
“尽游何处?”
“文庙、御堤、城隍庙和世外桃园。”
“有何观感?”
“学生觉得:圣人德配日月,万世师表;御河贯通南北,千载流长;城隍不司其职,空受香火;桃园静谧形胜,令人向往。”
听戴才说出了这几句话,先生心里大喜:这戴才又有长进了。小小的年纪,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抓住要旨,把事情说的如此清楚明白。你看这六、四句,是排比,是骈体,是诗词,是对联,只是声律有些失替,个别字词欠妥,也真难为他了。要是,再推敲修改一下多好。
哎,差点让他把我给异化了,这第三句分明是对城隍不满啊!我说他怎么要“充”人家呢!想到这里,先生说:“我再问你,巳时三刻你在哪里?”
戴才心想:老师连这个时辰都掐的这么准,真神了,我可别说岔了。想了想,答道:“学生不留意时辰,每到一处都看看日头(44),大约那时候在城隍庙里。”
“你在那里干了什么,如实说来。”
“学生用从御堤上折来的柳枝,在庙墙上写了几个字。”
“是何字?”
“是‘城隍城隍充辽阳’!”
“哦。写这几个字是何用意啊?”
戴才见老师步步逼问,便仔细说来:“在城隍庙,我看到一副对联,上联是‘受全城香火同安泰’;下联是‘祈万户殷实共乐和’。我觉得这城隍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他天天在那里受用香火,而我沧州却是年年洪涝成灾,盗窃不绝,不曾安泰。他说是祈祷百姓殷实,而这一方百姓却是衣食无着,民不聊生,未曾和乐。这样白受香火、不司其职的无用之神,要他何用?与其让他在这春暖花开的地方尽情享受,不如充他到冰天雪地的地方收心敛迹!我一气之下,就写下了那行字迹。”
先生听完,一切都明白了。站在面前的这个才十多岁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心志,有见地,有胆识,有勇气,不禁暗自佩服,偏爱之情油然而生。
先生带着几分嘉许说:“你能忧国忧民,其志可嘉,其情可悯。然而,你可知道,这样做犯了何忌?”
“学生不知,还请先生教诲。”
“好。那你,就好好听着!”
“是!”
接着先生揆情度理,一一解惑释疑:“这其一,我读书之人,当严以律己,举止端庄,言行文雅。可你,居然在那神仙胜地胡写乱画,成何体统?这岂是儒士之风?岂是贤者之为?”
“是,贤者不可为。”
“其二,原本天地两分,人神两界,这神仙之事应当由神仙去管,世间血肉之躯岂可涉足?欲管,岂可管得了吗?”
“是,管不了。”
“其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圣人之言,岂可忘乎?身未得修,家未能齐,漫道治国平天下之大事也。而你,却欲为力所不能为之事,这岂不是未曾会走就想跑吗?岂可成其大事?”
“是,不可。”
“其四,你可晓‘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要旨真谛乎?其旨在专,其谛在蓄。专者,心志专一也。蓄者,蓄其志,蓄其识,蓄其智,蓄其力,蓄其气,蓄其锐也。蓄之养之,养之积之,厚积而博发,尚可以奉天下。否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无力齐家,无力安邦,无力效民,何以平天下?忧国忧民,又有何益,岂不空谈?忧国忧民愈甚,当学而愈勤,此乃尔等真正‘先天下之忧而忧’也。岂可不深思乎?”
“是,应当深思!”
“其五,古人云: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岂可将洪涝、盗窃等事归罪于一方神仙?天意,一方神仙岂可违乎?天地之灾患,世人不抗不救,岂可怨天尤地,罪之一神乎?天下之事,有神力可为而人力不可为也,反之亦然。若将上述罪过同归于城隍,岂不偏向于人,有失公允?人可以言,而神不可言,岂不冤之哉?
“先生说的有理”,戴才豁然开朗:“先生,学生当时,未曾这样想许多,一时心血来潮便写了。我错了!”
“俗语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想怎样纠过?”
“我去把那字擦掉,然后再在神仙面前祈祷一番。”
先生说:“那好!你快去快回。回来后,不得去学堂上课,罚你闭门思过一日。”
“是,先生。我这就去。”说完,戴才慢慢退出来,转身离去。
戴才到了城隍庙之后,仔细认真地把字迹擦去。那城隍得知戴才撤了手谕,乐颠颠儿的归了位。
戴才焚了一炷香,祈祷着:“天有过,地有过,一方城隍也有过;君有过,臣有过,世上活人都有过;都有过,怪一个,戴才偏颇更有过;你改过,我改过,过而能改不为过;改了过,少犯过,天下百姓享安乐。”默诵完毕,戴才如释重负。
回到住处,戴才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不吃也不喝,把老师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反反复复默想了好多遍,悟出很多道理。先生的一番“惩罚”,点拨了他很多,他的宏志、慧智也增长了很多。一天下来,戴才的志向更远了,心胸更阔了,眼界更宽了,思路更广了。加上老师的器重和教诲,他的学问与日俱增,更加出类拔萃。
(42)一起头儿,方言,即一开始的意思。
(43)打头儿,方言,即十分优秀,在前面领头儿的意思。
(44)日头,方言,即太阳,也说爷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