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苦饭
13师64团铁二代 郑吉辉
在20世纪60年代,有首歌曲传唱度极高,曲调响起,大人和孩子都会哼唱几句: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心,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心。不忘那一年,北风刺骨凉,地主闯进我的家,狗腿子一大帮……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这首《不忘阶级苦》是纪录片《收租院》的插曲,学龄前的我,是从四分队大喇叭听会了这首歌。

作者学龄前(1968年照片)
我家1965年搬到了浙江省湖州三天门总字511留守处大院,住在四分队(64团)27栋最西头,仅隔一条马路直线距离不超出50米就是四分队的办公室,我印象最深是办公室旁边有根又高又粗的水泥杆子,上面有两个大喇叭朝着东南和东北不同方向发出的声音传遍整个分队区域。想想看,天天听大喇叭放三遍歌曲,不出几日,连我这个小毛孩都会唱,更别说四分队从22栋到28栋住户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能不会唱吗?
光会唱《不忘阶级苦》怎么能行?叔叔阿姨是从旧社会过来人,受过万恶旧社会的苦难,可这一家家一户户一群群的铁二代,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军营里上百号人呀!能知道旧社会穷人被地主老财剥削受到怎样的欺压吗?穷人吃糠咽菜是啥滋味吗?四分队留守干部们商量决定,搞一次吃“忆苦饭”活动,组织全分队人员参加“忆苦思甜”大会,地点就设在四分队的办公室大厅里面。说干就干,大家很快就分头行动起来了,户户积极参与。
我们四分队在这方圆4平方多公里的留守处大院地处东边,已经靠近小山边了,在山边的脚下,是留守的分队干部带领四分队妈妈们开荒种出来大片集体菜地,一垄垄菜地边长有我不认识的野菜,妈妈们带着小孩挖野菜,教孩子辨识野菜,并把挖好的野菜择根清洗干净拿到办公室。小山上绿树如茵,满目翠绿。树下散落的松果和松叶是烧饭用的好柴火,分队大哥哥姐姐们上山捡柴火,背回来送到办公室外面空旷场地,分队留守叔叔忙着搬砖运土垒露天大锅灶。
我这个妈妈的“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也挖野菜,每挖一颗野菜还拿给妈妈看看(怕挖错,吃了会中毒),我心里那股欢喜劲头呀!如同过大年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大喇叭整天唱生产队里开大会,这回我们四分队也要开大会了,还要请我们吃饭,幼小的我不知道“忆苦饭”是什么味,就认准别人家的饭都特别香,这回分队请吃饭,肯定是比过年还要很好很好吃的饭呗!
为了心心念念的这顿大餐,我也是豁了出去,家里正常饭点的饭也不吃了,妈妈怕饿坏我,拿给我爱吃的零食小桂片(雲片糕)也拒吃,大橄榄也不含嘴巴里了,我要把肚子空出来等着吃多多的“忆苦饭”呢!
我和一拨差不多大的发小,也不在走廊玩过家家了,也不丢手娟玩了,都跑到办公室这,挤进人群,在露天大灶周围来回转悠着。我看到一层层大蒸笼屉上都往外冒白气了,心急的我犯嘀咕:咋还不掀屉盖呀?还要等多久呀?我肚子早就饿扁了,快开饭呀!
口水都馋出来的我,凑近大蒸笼屉深深吸一口散发出来的白气,咦!这是啥味?咋是一股说不清又从没闻过的味道?天真以为最最好吃的饭就是这味。
终于等到掀屉盖了,我高兴连蹦带跳跑到妈妈身边,马上就能吃到好东西了,这下太好了,太好了。
分队叔叔给每位大人搪瓷碗里发一个掺杂野菜的空心团(当时不认识这叫窝头),我一看空心少了这么多“好吃东西”,便对着叔叔头一歪说道:叔叔能不能多给我一个?
妈妈忙对我说:“这个吃完再拿,吃完再拿。”要直接拽我进办公室里面。
倔强的我就是不肯移步,嘴里还在念叨:我还要一个!
叔叔笑了,又往妈妈碗里放进一个,我这才高高兴兴跟妈妈走进办公室大厅里面,找个位子坐下我就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两眼直盯盯碗里的“好饭”,不管三七二十一烫不烫手,直接从碗里飞快抓起野菜空心团就咬下一大口进嘴里。
我滴妈呀!这不嚼不知道,一嚼吓一跳。这菜黑色是什么玩意?一股酸溜溜苦叽叽涩巴巴充斥着我那敏感的味蕾,在我口腔嚼两下就停止了,别说继续嚼了,简直要张口喷射出来,根本无法下咽。我低头要吐,却被妈妈眼疾手快捂住嘴巴让我咽肚里。紧接着,我嗓子像刀片拉了一样的疼。这下连第二口我也不碰,把咬剩下的菜团丢回碗里干脆不吃了。
我想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回家吃零食,却被妈妈搂住更紧,这时我已经从吃野菜空心团注意力转到办公室大厅里了,看到分队叔叔在控诉旧社会他的苦难经历,边讲边哭,也有分队阿姨回忆自己在旧社会被迫当丫鬟挨打骂受欺压,泣不成声在诉说着,坐满整个办公室大厅的人,哭声一片。年龄小的我,看到妈妈哭得伤心,我也跟着哭起来。
回家之后妈妈告诉我,菜团叫菜糠窝窝头,是用米糠跟野菜掺和一起蒸出来的。分队叔叔可是真真实实用糠跟野菜做窝头,连点白面也不掺和,我们全体四分队的家属和铁二代进行了“忆苦思甜”再教育活动,这顿“忆苦饭”足够我这辈子回味!

时光荏苒,当年我们这拨小毛孩都已是六十多岁人了,在微信群聊三天门四分队往事时,比我小一岁的邻居弟弟突然冒出一句:辉姐,你还记得咱们四分队那顿“忆苦饭”吗?把我嗓子拉得好疼。
我一听,扑哧就大笑起来并回复:记得记得,打死我都记得这顿“好饭”,俺还给妈妈多奖励了一个呢!现在只要一听到《不忘阶级苦》歌曲,我就想到高杆子的大喇叭,就想到四分队这顿“忆苦饭”……
是呀!忆苦饭仿佛就在昨天。然而细想,“天天都是好日子”时间并不太长,今天我们愁着“吃啥好”的时候,切莫忘了曾经吃过的“忆苦饭”。
槛外人 2024-9-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