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洛布衣原创】别把村长不当官（连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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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村长不当官（连载1）

文/上洛布衣

（一）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晚秋，那阴沉得像锅底一样的天空就像是被人用竹竿戳漏了的破屋顶，无休无止的雨水滴流个不停，就连那平日里温柔得像条银色玉带一样的洛河也变得桀骜不驯了。波涛汹涌的河水就像一头黄色的巨龙在大肆咆哮；那飞来飞去的野鸭子就像一片片乌深的云朵，使这萧瑟的晚秋显得更加苍郁、更加凄凉了。

洛河南岸就是上世纪六七年代曾经闻名全县的日红公社刘塬大队。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几十年过去了，日红公社早已是日红乡政府了，刘塬大队就是今天的刘塬村居民委员会，全村大约五百多户人家，两千多口人，在日红乡也算是个大村子了。

一座五层结构的欧式大别墅就像鹤立鸡群一般屹立在村子中央，富丽堂皇，气势恢宏，这是老村长刘二能的家。其实，准确地说，应该是老村长的儿子、现任村长刘六的家。老村长一直住在村子东头的旧房子里，那四间砖木结构的房子和大多数人家的房子基本一样，都是青砖灰瓦的老样式。老村长说，这房子宽敞亮堂，冬暖夏凉，住着最舒服了，美的太太。但是，老村长半年前因为脑溢血导致全身瘫痪，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现在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亲戚们就给刘六说，你大一直住在老房子里，也没在你的新房子里住过一天，当初盖新房时你大没黑没明在这照看了半年多时间，人都瘦了一圈，趁现在他还有一口气，就把他搬到新房住几天吧。刘六听了心里就有些烦躁，他说，我早就让他搬过来一块住，但你们都知道我大那脾气，他死活不来嘛！一会儿我就把新房子收拾一下，明天就把他搬过来。

其实，刘六压根就不想让他大搬到新房里住，他大都这样了，人说没了就没了。如果白雨萱知道了他大是在新房里走的，她更不愿意带儿子回来了。当然，刘六还有其他想法和顾虑，总之，就是不想让他大住到新房。但是，亲戚们说的也对，村上人肯定也是这个想法。刘六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别墅后院的车库，这是最合适的地方。方便、清净，便于照看，做个饭，熬个药啥的也不怕烟熏火燎，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来看望时也不用上楼。于是刘六就把后院的车库收拾了一下，叫人帮忙把父亲搬到里面。

天擦黑时，刘六让侄子卷毛去请刘算子。刘算子和刘二能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当了几十年村会计，自称精通阴阳八卦，能掐会算，有未卜先知之术；也略通中医，把脉配药、针灸拔罐、推拿理疗，样样都会，在方圆几十里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能人。刘算子心里清楚，刘六不就是让我算算他大啥时候咽气吗？他把后事早就准备好了，就眼巴巴地等着那一天哩。刘算子踩着一路雨水，拖着沉重的步子扑沓扑沓来到刘六家。一进门就说，老大哥终于住上别墅了。刘六的脸红了一下说，住楼上上下不方便，这儿僻静一点，也便于老人休息。说着，就赶紧掏出好烟给刘算子点着。叔，叫您来给我大再看看，都几天不进五谷了，吊针也扎不上，药水都不走了，你给号个脉，再给算算吧！刘算子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说，这中华烟就是不一样啊，醇香、柔顺、软和，比我那老旱烟好多了，不过我还是喜欢老旱烟，自家田里长出来的，接地气，抽着踏实。然后，他就看着刘六说，着啥急哩！听天由命吧，生死在天，阳寿尽了，自然会走。刘六有些尴尬地说，我也盼着我大好起来呢，他现在这样子是装憋哩……叔，您老歇会吧，我还要到河堤上巡查去呢，防洪要紧，就不陪你了。刘六在心里骂道，这老东西，尽说些带刺的风凉话，也不想想叫你来是弄啥哩。刘六拿了一把雨伞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雨幕中。

防个屁洪，谁不知道你忙的弄啥嘞，是到徐丽丽的被窝里防洪吧！刘算子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徐丽丽是刘塬村妇女主任兼会计，是刘六的手下大将之一，掌控着刘塬村的财政大权。

老村长刘二能就这样被人搬到儿子为他精心准备的“老干病房”里，他的所有生活用品也都搬来了。其实，已处于昏睡状态的老人什么都用不上了，就等着阎王爷在名字上打叉叉了。刘二能只有刘六一个儿子，老伴一年前就因病走了。刘二能病倒之后，连个床前倒水端饭的人也没有，用刘六的话说，他是忠孝不能两全，他说他是全村两千多口人的父母官，不应该只属于他大一个人，言下之意是，让他这个父母官在父亲床前端吃端喝，端屎端尿那是不可能的。刘六的老婆白雨萱基本不着家，这个“一品香”茶楼的老板娘大概连公公刘二能长啥样都不记得了。刘二能病倒后，一直是侄女在伺候他，刘二能没有女儿，就把这个侄女当亲生女子一样看待。侄女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刘二能到处寻诊问药，硬是用中草给药控制住了病情，后来右腿还是有点跛，但并不影响生活。刘二能病倒后，刘六就让堂妹来伺候父亲，说好每月给付一千块钱，算是劳务费。当时一千块钱已经不少了，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来说就是一笔大收入。堂妹说，他是我亲叔哩，对我那么好，啥钱不钱的，我来伺候他是应该的。刘六很高兴，这下省心了，也不用为这事再熬煎了，钱他一定会给的，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钱。

房间有点暗，用具也有些简单，就是一些锅盆碗盏之类的东西，墙上挂着老人的衣服、帽子等物品，房间收拾得倒也干净卫生。刘二能的侄女正在蜂窝煤炉子上煮面条，老人早已吃不下东西了，她是给自己单另做饭吃的。刘六当时就给她说过了，让她就在这里做饭吃，想吃啥就做啥。刘六基本上不在家里吃饭，村委会有小灶，况且，天天都有人请他到镇上县上吃饭，几天几天都不见人影。那些上了年纪的人看到这些都忍不住掉下泪来，英明一世，威武一生的老村长老了老了却落下这般光景。

也许是房间没有窗户，通风不好吧，一股股参杂着尿骚味、霉腐味和煤气味的气体充塞着整个房间，刘算子不由得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枯瘦如柴的老村长静静地蜷缩在床上，棕褐色的眼睛紧闭着，深深地陷进眼窝里，面色枯黄而困倦，像是承载了几十年的辛酸和疲惫，那突出的颧骨上就像蒙着一张历经沧桑的皮肉，嘴巴微微张着，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时而微弱得仿佛就要消失……房间里有些阴冷、有些死寂，显得死气沉沉的，只因了那忽闪着蓝色火苗的蜂窝煤炉才多少显出一些活气来。

老人身上盖着一床还算厚实的军绿色的被子，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连阴雨，被子有点潮，摸上去黏黏的，那件老村长穿了半辈子的羊羔皮大褂像只死了的乌鸦，羽毛凌乱，皱皱巴巴地蜷缩在一边，刘算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抚平抚展，轻轻地盖在被子上。

刘算子缓缓地把手搭在老村长的脉搏上，他的胳膊完全就是一张肉皮包着的骨头，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条条紫色的蚯蚓在爬着，手指已经弯曲变形，僵硬得就像鸡爪子……谁能想到，当年就是这样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硬生生把洛河防洪大堤给弄成了，从此再无水患；沙滩变良田、荒坡成绿海、人造小平原、水力发电站、核桃换外汇……哪一项是吹牛皮吹出来的？哪一个都是刚把硬正干出来的！

刘二能的脉搏和心跳微弱得几乎摸不着、听不见，刘算子扒开刘二能的眼皮看了看，再摸了摸他干瘪瘪的肚皮，掐着指头算了算，不由得数说道，二能老哥啊！你还有啥揪心不下的，人再怎么能，还能能过命？还能能过天？好几次升官进爵的机会都让你弄日塌了，好几次吃商品粮的机会都让你耽搁了！以你的能力和功劳，就算不能像陈永贵那样到中央当副总理，再不粘弦当个副县长也是绰绰有余的，也不至于混了一辈子还是个没级没别的烂村长！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你要不是为了她，你现在肯定是躺在高干病房里养病哩，也不至于在这烂车库里装这怂憋！

刘算子不由悲从心来，他抹了一把眼泪，轻轻地抓起刘二能鸡爪子一样的枯手，塞进被子里。接着说，我知道你还放心不下啥，如今太晚了，咱这娃胆子太大了，走的太远了，太偏了，有些事迟早会烂包的，怕是捅哈烂子了！这事我们谁都管不了，你就安心走吧，后事我给照看着弄的美美的。

刘算子站起来慢慢向外走去。刘二能的侄女在门口洗衣服，刘算子对她说，给刘六说一声，他大阳寿没尽哩，还有三天时间。

远处传来一声不知什么鸟儿的怪叫，在这空寂的雨夜里是那样的凄厉和悲凉。刘算子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天已经完全黑了，天地间一片混沌，只有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在诉说着那一段段喜怒哀乐的故事。（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上洛布衣，原名张斌，陕西省洛南县柏峪寺人，农民，中共党员，文学爱好者，洛南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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