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头条]品赏贵州著名作家吴勇老师的长篇历史小说:《国之宝桢》第一百五十六辑「飘舞的剑」(6587辑)

八
这一次倒下,丁宝桢再没有能够站起来。
再找张羽时,张羽因远在山西的母亲病重回去了,再不能来。不得已只好在成都另请大夫医治。
光绪十一年十月初三日丁宝桢《因病奏请开缺折》所述:“病势不惟未见稍减,而两褪骨愈加疼痛,且渐行浮肿,两膝痛如针刺,稍一站立,即觉站摇不能举步;舌本愈加迟钝,语言自三、四句后便难出声。复加肝气大作,腰胁涨痛,牵连心腹,势同怔忡,头晕转甚。医者云寒湿渐积已久,深入经络,肝脾大亏,心气耗竭……”可见丁宝桢此时病势之严重,已经面临了极其危险的生命尽头!
朝廷的意见迟迟未来,丁宝桢不得不躺在病床上,一面与不堪忍受的病魔斗争,一面继续运用还未失敏锐的头脑,处理着督府事务。仅光绪十一年十月二十六日一并发出的奏折就有《遵旨筹议裁减勇营局费折》、《西藏通商事多后虑折》、《通商先向藏番开说片》、《通商倘有格碍尽力以图片》、《俄官尼由新疆入藏片》、《遵旨训练绿营制兵片》等六件。
朝廷的意见终于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到达成都,却是“著赏假两个月,安心调理,毋庸开缺。”
丁宝桢对这个回言自然是感恩与流泣,乃再于十一月二十九日上《因病仍恳开缺折》,其中有云:“臣值此时艰,正我皇卧薪尝胆之际,深维古人鞠躬尽瘁之义,自恨不能即时起假,尽心任事,以期仰答高厚于万一。然微臣之病势如此,四川之事体如此,臣惟有仰恳天恩俯念川省关系紧要,断非病躯滥厕所能耆拄,迅赐简放督臣来川,以专责成,俾四川全局不致贻误,微臣幸得及时开缺回籍调理。”
恳求归恳求,事情也不得不做。
光绪十一年十二月初六日连上《甘饷等款无可筹划恳请改拨折》、《海防捐输拨还借支霆军款项折》两份奏折;
光绪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奏《请嘉奖廓番坚其内向片》;
光绪十二年二月初十日奏《拟定乍了贡品人数折》、《筹备边防折》两折。
朝廷对丁宝桢第二次恳求开缺的回复又迟至光绪十二年正月初三才到。其意仍然不容推诿云:“该督莅川有年,办事认真,成效显著,朝廷倚畀方深,岂可遽萌退志!著再赏假两个月,安心调理,无庸开缺。钦此!”
笔者读到这里的时候,对清宫里的主宰者不能不产生愤怒。也许他们想的是四川离开了丁宝桢就难免出乱,也许他们还想让丁宝桢将病养好后继续当好他的总督,两次圣旨都对丁宝桢作了最大程度的肯定,也对丁宝桢的复出寄予了厚望。但是他们忘记了,丁宝桢是人不是神,生命的规律对丁宝桢也一样起作用。他们根本不懂得以人为本的重要。他们太滥用了吾黔先贤丁宝桢的耿耿忠心。当丁宝桢最需要休息调养的时候,甚至威胁到生命存在的时候,他们一再拒绝了丁宝桢的请求,仍将不堪的重付压到奄奄垂危的丁宝桢身上。如果不是他们如此的不讲情理,我相信丁宝桢通过青城山道医张羽的精心医治和疗养,就不会那么早就逝世,身体也不会有那么的痛苦得难以忍受。
光绪十二年三月初四日,丁宝桢最后一次两月假满,身体状况仍然没有好转,仍然躺在病床上。但是他不敢再请求开缺,而是上奏了《力疾销假任事折》。他一定是含泪写下了这道奏折,力疾,就是力尽了,力尽了也被迫结束假期来做事,这是何等的悲忿而又悲壮啊!下面所引文字更是字字有泪:
况值边境有事之秋,内地伏莽尤虞蠢动,午夜旁皇,刻抱不安。在臣平日无病,自不难力图振作,弭患未萌。目下衰病交侵,虽激发天良,有志终恐不逮。第欲退则优诏屡加,自顾无颜续请;欲止则病躯尸位,或致贻误多端,再四踌躇,无法自处,惟有力疾销假,不敢再行续请,庶期仰慰宸衷。倘蒙圣主洪福,从此渐可复元,自当竭力图维,俾得遂以身报国之私,全始全终,不胜恳切之至。躺在病床上的丁宝桢再也没有眼泪了。
终于到了大限之日。
光绪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这一天,丁宝桢觉得有了些好转,心知是回光返照,乃唤张夫人及十二岁的幼子丁体晋到床前,叫丁体晋用笔记录,口述《叩谢天恩遗折》,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其文曰:
奏为微臣病势陡增,危在旦夕,伏枕哀鸣,叩谢天恩,仰祈圣鉴事。
窃臣自去冬因病两请开缺,荷蒙温旨慰留。自顾受恩深重,不敢再续,谨于三月初四日力疾销假,具奏在案。起假以后,连日督同司道筹划京协各饷,整饬捕务、盐务,会商护理将军臣、署提督臣将边防营务、藏卫各事宜择要办理。用心过度,气血愈伤。本月初十日过堂定拟秋审,忽感外邪牵动,旧疾日增一日。至十七日晚,肝风陡作,更形危笃,当将臣署日行公事委藩司代行代折。二十日,省城文武均至臣榻看视,尚可与言。延至本日,气急痰喘,食不下咽,即刻将总督关防文卷等件交藩司公别存库。
臣沐三朝豢养之恩,频叨异数,犬马余生,尚顾以身报国。今遽钟漏向尽,区区微悃,结草何年!瞻望阙廷,罔知所措。臣在藉剿匪即誓效命沙场,今行年六十有七,获保首领以殁,尚复何憾!惟念川省东连长江,北通北陕,地接滇黔,民情浮动。加以英、法两夷逼处云南,狡焉思逞。英人、俄人又均有入藏之议,将来必肇兵端。臣前所陈防边一切,尚未及时布置,返之寸心,徒呼负负。大抵外洋和约,万不足恃。海军既已创办,即应实力操练。腹内防军不宜再议裁撤,只可以安为攘,不宜重外轻内。
抑臣更有请者:皇上春秋鼎盛,指日亲政,应请举行日讲,以裕圣功。帝道之隆,要以近贤人君子,远宦官宫妾为图治之本;勿以财用不足而进言利之臣,勿以时局多艰而行苟且之政,固结民心,即所以深培国脉。此皆臣恋主之忱,所耿耿不能自己者也。
至臣在川十年,深知得弊。所裁之夫马局,不宜再开;所办之官运局,不可遽改。机器制造,为西陲异日之军需;积谷仓储,备全川不时之荒歉。愚昧之见,伏维鉴察。臣病势至此,万无生理,伏枕哀鸣,望阙叩头。口授臣幼子体晋恭代清折,叩谢天恩。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述毕,长叹一声,告别了这个世界。

图片提供青年作家周舒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