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霞编译聊斋故事之五十九

席方平

蒲松龄/原著  赵玉霞/编译

席方平，是东安县人。他父亲叫席廉，性格质朴憨厚，和村里一个姓羊的富户结下了仇怨。那姓羊的先死了，过了几年，席廉也病了，生命垂危时，对着家里人说：“现在姓羊的买通了阴间的鬼吏，要他们拷打我。”接着浑身又红又肿，嘶叫着死去了。

席方平见了父亲临死的悲惨样子，又悲又愤，难过得吃不下饭去。说：“我父亲一生老实巴交，如今竟然被恶鬼欺凌，我要到阴间去，替父亲伸冤报仇！”于是，席方平不再说话，时而坐着，时而站着，就像傻子一样。原来，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他的躯体了。

席方平觉得刚一出门，不知往什么地方去。只要见到路上有行人，就询问到城里的路，不长时间，就来到城里，他父亲已被关到监狱里。到了监狱门口，看见父亲躺在屋檐下，样子很狼狈。父亲抬头看见了儿子，便伤心地哭起来，他告诉儿子说：“狱吏们都受了姓羊的贿赂，白天黑夜地拷打我，两条腿都被打烂了。”

席方平气急了，大骂狱吏：“我父亲要是有罪，自然有王法处置，怎么能由你们这些死鬼任意摧残呢？”于是出了监狱，写下状子。正赶上城隍早上坐堂问事，便大喊着“冤枉”，递上了状子。

姓羊的害怕了，里里外外都用钱买通了，才上堂对质。城隍自然偏向姓羊的，就说席方平没有证据，判他无理取闹。席方平冤气无处发泄，只好又在阴间走了一百多里路，来到郡衙，把城隍营私舞弊的情况告诉郡司。官司拖了半个月，郡司才开堂审理，却把席方平暴打一顿，仍然批回城隍复审。于是，席方平又被送回到城隍那里，受尽了种种酷刑折磨。

城隍怕他再上告，就派衙役押送他回家。衙役把他押送到家门口就扭头走了。满腹冤情无处可伸，席方平心里十分悲愤，他不肯走进家门，又偷偷打听着跑到阎王殿，控告城隍和郡司贪财受贿，残害无辜。阎王听了大怒，立刻派人把城隍郡司抓来对质，城隍和郡司害怕了，派了心腹暗中找上席方平，说只要他不告了，可以给他千两白银，但席方平不听。

过了几天，旅店的主人告诉他说：“你太意气用事了，官府出面求和你还不听，现在听说城隍和郡司都有信送给阎王，你的案子恐怕要糟了。”席方平认为是道听途说，还不太相信。

不久，有个穿黑衣服的衙役传席方平去见阎王。上堂后，就见阎王满脸怒气，不容分辩，就命令打席方平二十大板。席方平大声质问：“我犯了什么罪？”阎王就像没听见，什么也不说。席方平一边被打着，一边大声说：“我该打，我该打呀！谁叫我没钱呢！”

阎王更加生气了，命令准备火床。两个小鬼揪着席方平下堂，见东台阶上有张铁床，下面烈火熊熊，床面被烧得通红。小鬼们脱下席方平的衣服，把他架到火床上，反复揉搓，席方平疼痛至极，浑身骨肉都烤得焦黑，苦于死不了。这样大约一个时辰，小鬼说：“行了。”随后扶他起来，催他下床穿上衣服，虽然一瘸一拐的，所幸还能勉强走路。

席方平又被带到堂上，阎王问他：“你还敢告吗？”席方平说：“大冤未伸，寸心不死！如果说不告，那是欺骗大王，一定要告！”阎王问：“你告什么？”席方平说：“我所遭受的一切冤苦，全都要告！”

阎王又大怒，命令小鬼用锯锯开他的身体。两个鬼拉着他走下大堂，见有一根竖着的木桩，大约八九尺高，有两块木板，横放在旁边，上面糊满了血迹。刚要把他绑上，忽然听到堂上大呼“席方平”，两个小鬼赶快把他押上去。阎王又问他：“还敢告吗？”席方平毫不含糊：“非告不可！”

阎王命令：“抓下去，赶快锯了！”于是又被带下大堂。小鬼用两块木板夹住席方平，绑在木桩上。才下锯，就觉得头脑被渐渐锯开，疼得难以忍受，却强忍着不出声。就听一个鬼说：“真是条硬汉子！”锯声隆隆地响着，快锯到胸口了，又听一个鬼说：“这是个大孝子，又没有什么错，咱们让锯稍偏偏，别伤了他的心。”于是觉着那锯锋曲折着锯下来，加倍疼痛。一会儿，身体被锯成两半了。小鬼解下板子，席方平的两半身子都倒在地下。

小鬼上堂大声回报，堂上传呼，命令将他的身子合在一起，再去见阎王。两个小鬼就把两半身子合到一起，拽着席方平走，席方平觉得那一道锯缝像又裂开了，疼痛难忍，刚走了半步就跌倒了。一个小鬼从腰间拿出一条丝带递给他，说：“赠给你这条带子，报答你的孝心。”席方平接过来束在腰上，立刻觉得身体健壮，一点痛苦也没有了。于是来到堂上跪下，阎王还像先前那样问他：“你还告吗？”席方平怕再受酷刑，就说：“不告了。”阎王立刻命令小鬼送他回人间。

鬼差领着他出了北门，指给他回家的路，转身就回去了。席方平暗想，阴间这么黑暗，比阳世还厉害呢，可叹没有机会到玉皇大帝那里。世上传说灌口二郎神是玉皇大帝的亲戚，这个神聪明正直，向他告状，一定很灵验。暗自高兴那两个鬼差已经走了，就转身向南跑去。正跑着，有两个鬼追上他，说：“阎王怀疑你不回去，还真是这样！”抓了他回去，又见阎王。

席方平心里暗想，阎王一定更加生气，这次遭的罪一定更惨。没想到阎王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语气平缓地说：“你确实是个孝子。但是你父亲的冤案，我已经为他昭雪了，如今他已到富贵人家投生，哪里用得着你去喊冤！现在送你回去，给你千金财产、百岁寿命，你该满足了吧？”接着写在生死簿上，又盖上巨大的官印，让席方平亲眼看了。席方平谢了恩退下，鬼差和他一起走出来。

到了路上，鬼差驱赶着骂他：“你这个狡猾的贼！一回一回反复，叫我们跑回来跑回去，都快累死了！你若再反复，就把你填到大磨里，把你研成粉！”席方平瞪起眼呵斥说：“你个小鬼想干什么？我耐得住刀锯，还受不了抽打吗？请回去见阎王，阎王若叫我自己回去，何用劳驾你们相送！”说完，就往回跑。两个鬼差害怕了，好言好语劝他回来。席方平故意慢慢走，走几步就坐在路边歇一会。鬼差憋着一肚子气，却不敢再说他。

走了大约半天，到了一个村庄，见一家大门半掩着，鬼差招呼他一起坐下歇歇，席方平便坐在了门槛上。两个鬼差趁他没防备，猛地把他推到门里头。席方平吃了一惊，再看自己，已经托生成个婴儿了。他愤怒地只是哭，不吃奶，三天后就夭亡了。

席方平的灵魂飘飘荡荡，没忘了去找灌口二郎神。大约跑了十里路，忽然看见前面来了个仪仗队，旗锣伞扇、金戟银钺摆满了道路。席方平赶紧想跑开躲避，不想冲撞了仪仗队，被前头骑马的抓住，把他绑起来押到车前。

席方平仰起头，见车中坐着一位年轻人，相貌堂堂，气度非凡，他问席方平：“你是哪里来的？”席方平的冤枉正没处申诉，心里想这一定是个大官，要不没有这么大的派头，或许能凭他的权势为自己伸冤，于是就把自己的悲惨遭遇讲了一遍。年轻人命令给他松绑，叫他跟着车子一块走。一会儿到了一个地方，有十几位官员站在路旁迎接，车里的年轻人向每个人打了招呼，然后指着席方平对其中一位官员说：“这是一个下界人，正要找你去诉冤，应当赶快为他查明案情，进行判决。”席方平向随从一打听，才知道车上坐着的年轻人是玉皇大帝的九王子，他所嘱咐的官员，就是二郎神啊!

席方平看那二郎神，身材高大，胡须很多，不像世间所传的样子。

九王子走了以后，席方平跟着二郎神到了一处官署，看见他父亲和姓羊的及衙役都已经在那里。不一会儿，从囚车中押出几个犯人，竟是阎王、郡司和城隍。双方当堂对质，席方平的申诉都不是瞎话，全部属实。三位官员吓得战战兢兢，像老鼠一样趴在地上。二郎神立刻拿起笔，当场写出判决书。接着，传下判词，叫案中涉及的人都看过。

判决书写道：“查得阎王：职任王爵，身受帝恩。本当廉洁自律，给众官做表率，不该贪赃枉法，招致官府惩罚。而你却追求豪奢，只为了显示你官阶的尊严；狠毒贪婪，竟敢玷污臣子的气节。斧敲凿，凿入木一般，妇孺的骨髓为之一空；鲸吞鱼，鱼吃虾一样，蝼蚁般的小命实在可怜。应当捧西江之水，为你洗肠；烧红东壁下的火床，请君入瓮。

城隍、郡司身为百姓父母官，替上帝管理百姓。虽然官居下层，也应鞠躬尽瘁，不辞辛劳。就是大官僚以权势相逼，有气节的，也会刚正不阿。而你们却上下勾结，像鹰隼一样攫取，早已忘了百姓的贫苦；任意施展你们狡猾的奸谋，盘剥搜刮而不嫌鬼瘦，只知道贪赃枉法，真是人面兽心！应该剔出你们的骨髓，剥去你们的皮毛，暂处以阴间死刑，罚你们转世投胎变作牛马。

隶役，既然身在鬼府，就不是人类，只应在衙门里修身行善，或许还可转世为人；怎能在苦海里兴风作浪，再造弥天大罪！飞扬跋扈，狗脸上布满杀气；骚扰叫嚣，像老虎一样大街上行凶。在阴间滥施淫威，人人都知道衙役惹不起；帮昏官干尽坏事，百姓们都惧怕你们屠夫般的凶残。应当在刑场上，剁去你们的四肢，扔进油锅，再捞出你们的筋骨。

姓羊的，富而不仁，狡诈多端。金光盖地，致使阎王殿上，全是阴霾；铜臭熏天，直教枉死城中，不见日月。小钱能役使鬼卒，金银能买通神灵。应当没收你家的家产，奖赏席生的孝行。上述人犯，立即押赴东岳大帝处执行！”

二郎神又对席方平的父亲席廉说：“念你儿子孝顺，你又生性善良老实，再赐给你三十六年阳寿！”话一说完，就派两个差役送他们回家。

席方平把判决书抄写下来，路上，父子二人一块读着。回到家，席方平先苏醒过来，叫家人启开父亲的棺材，见僵硬的尸体仍然冷冰冰的，等了一天，才渐渐温暖复活了。再找那抄来的判词，已经不见了。

从此，席家慢慢富裕起来，三年的时间，就良田遍野。而羊家的子孙却败落下去了，楼阁田产，全部归了席家。村里有想买羊家田产的，夜里梦见神人斥责说：“这是席家的东西，你不能占有它！”起初还不大相信，等种上庄稼，一年下来连一升半斗的粮食都收不到，只得又卖给席家。席方平的父亲一直活到九十多岁才去世。

提示与感言：

好一个席方平，为替父伸冤，情愿去死。然而那申诉的过程又是多么的艰难呀！被毒打、躺火床、被刀锯……猛不防被推进门生为婴儿，也愤而三日不吃奶，活活饿死，只是为了再告状。真是意志坚定、百折不回啊！一个钢铁硬汉、凛凛巨人，我们只能用“悲壮”来形容他的行为了。

他终于碰上了九王爷，终于见到了灌口二郎。灌口二郎的判词多么痛快淋漓啊！真是，正义者必胜！

蒲松龄先生评论说：“忠孝志定，万劫不移，异哉席生，何其伟矣！”——为尽忠孝意志坚定，千难万险也不动摇，硬汉席方平，奇人席方平！

城隍贪、郡司贪，阎王也贪！“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说得真对！然而贪赃枉法，早晚就有受报的时候！那下场也够惨的。

借阴间，说阳世，警告为官者不要为金钱丧良心。但愿为官者依法办事，不让金钱和人情左右判案，老百姓申诉的成本就不会这么昂贵了。

杨广旭

鹧鸪天•赵玉霞老师讲聊斋故事之五十九《席方平》

（钦谱、通韵）

黑暗阴司起烟云，欺凌憨厚老实人。报仇替父魂出窍，受贿贪官权害民。

火床捺，锯分身，席生悲壮有决心。冤屈巧遇王爷诉，清正廉明灌口君。

      作者简介：赵玉霞，女，1947年10月生，高级讲师，曾任淄川教师进修学校副校长，退休后曾被评为市、省关心下一代优秀“五老”志愿者等。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省散文协会会员、市蒲松龄研究会理事、淄川区诗词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曾编译出版《聊斋故事》集、出版赏析性散文集《聊斋女儿谱》，与徐植农老师合译点校出版《侯朝宗文选》等，并先后参与《二十六史精粹今译》及续编、清道光《济南府志》《淄川县志汇编》《文化淄博•淄川卷》等近20部著作的编著整理工作，且在各级各类报刊杂志发表诗文数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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