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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叙 画
十二月，去看一棵去年的树
没有比一棵白杨树更洁白的身体
无欲使它发光
它在冬天挺起腰杆
脑袋嵌进永恒的蓝里
它有触须，却不试探招摇
飞鸟的床，再一次在它身上裸露
鸟留给它的孤独，被它消化
拜时间所赐，它活着就像从没见过死亡
光从躁郁症患者头顶灌下
他们的伤口浸在光里
体内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它无声地命令他们放弃
在它底下走出的人，都是明亮的行人
河岸
绿手指垂下，埋进上一季流水
世界隐退到喧嚣的对岸
水面上掠过一声鸟鸣
一个溺水的灵魂被抱出水面
我在岸边的榕树上寻找那只鸟
鸟鸣因我的一再侧耳而存在
我从流水的永不停歇里获得绝望
又在鸟鸣里获得了希望
而从不发光的石头沉默着
保持着恒温，稳稳地坐在岸边
一枚枚松塔枯卧在河岸的树下
获得了长久的寂静
米色风衣
挂在墙角
和凝固的夜，微弱的光一起微微颤抖
它们几乎和裸体相似
在深夜脱颖而出，成为写作的灵感源
在我的朋友圈
穿米色风衣的失眠者们正策马奔腾
用一根根手指
写出一首又一首诗
当他们满意地睡去
春色并不因夜色而昏暗，它在读诗
并酝酿出下一首，喊我写下
黄昏
一天中最隆重的时刻，有无尽的幻术
暖金色的池塘，田野，一张张暖金色的脸
迎面走来，怀揣着秘密
像走在梦里，像久别重逢
夕阳笑意渐浓，落幕前有饱满的谢意
在橘黄色转为粉红色的云朵里呈现
在进入寂清之前，风已藏身高处
一些抑郁的心展开，一些狂躁的心沉降
晚霞递来慰问：时间就要属于你自己了
只有飞鸟献祭一般，纷纷向落日撞去
每一个暮色总是这样，突然降临
在荒凉升起之前，我已经闪进了屋门
灯火
密室里孕育的
火，是闪电的果实
打火的秘密武器在节奏里
火，发出野蛮的光
追踪另一团火
羞怯的火
在广场上，一边迷路一边照亮
火烧着了一路的雨
一双白鸟在黑暗里同时扬起
火离开火
走向一盏灯
每一个季节自有深意
寒风中一切变得尖锐
阴影越来越少
树枝袒露着。一切都脏了
雪来了，有时一着地
我以为还会像鸽子一样飞起来
雪是寂静的。寂静是轻的
但雪也会嘶喊，只是我们没听见
当雪开始溶化，一切更脏了
雪，有时让人失语
只有白了头的山脉支起身躯
撑住整个冬天
一首冒着冷气的诗
我经历过严寒
对火炉始终保持警惕
当火焰发出挑衅
迫使我远离——
我想起那一年
曾和你在火炉旁烤火欢笑
火星溅到我的手上
留下了永远的疤痕
耻
一口大锅，纸核桃在盐花里翻滚
发出啪啪的声音
铲子锃亮，脸蛋黑红
是一张女人的脸
汗珠在秋天午后的阳光下迸裂
她哑着嗓子对我说:买点吧
声音很轻，这让我觉得自己可耻
我化了妆，这让我觉得可耻
我在心里同情她
这也让我觉得可耻
我说那就来一斤，其实我并不爱吃
她用粗糙的手捞出大把大把的纸核桃
动作迅速，给我称了四斤
我走时回头看她，她露出感激的笑容
这让我觉得自己可耻
一匹马走进我的诗里
我曾习惯在暗处点灯
观看被灯光放大或缩小的物体
或躲在自己的影子里
直到遇见一匹马
一匹不按常理出牌的马
它让夜晚的星空跌碎在我面前
它闪亮的眼睛迎接我拥抱我
我禁锢的生活被打开
我们在雪的寂静里松弛下来
光进入我的身体。喜悦充满我
我们互相驯服，又互相不服
当它远离时我开始怀念
那些以梦为马的日子
月色下我整夜游荡，寻找那匹马
陪母亲去送礼
月亮高悬，照得一路上树枝发亮
照着我美丽的母亲勇往直前
一只飞鸟绷直紧张的翅膀飞过
浓重的夜露像一支部队突袭我们
我的母亲，她手心潮湿，眼睛红肿
这通读红楼的曾经的少女
她的粗布衣裳里，塞着一条烟
我们走到生产队长家门口
母亲小声说：你敲门。队长开门
母亲把香烟掏出来给他，掩好衣襟
没说一句话，母亲拉着我就走
第二天，我们分到的红薯
没有比别人家的少了
那晚月亮高悬，一路照我们回家
耻辱的月光，照了我几十年
路亚，教师，居上海。上海师范大学毕业。出版诗集《幸福的秘诀》、《一阵风吹草动》。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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