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郭笑话
(小说)
作者:李宏斌
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听到一个奇特的故事,比笑话还要可笑,但大人们并不笑,说这是真事,败家子罢了。可惜我那时太小,记不全了。现在我八十岁了,闲人一个,便把这个故事改了人名,添了细节,拿来与朋友们共享,饭后茶余,乐一陣子。
且说这㶚河两岸,乃是一个狹窄平川,南窄北宽,北边平地有一个村庄叫柏树坡。从商州经蓝田有一条土路,两米宽左右,叫官路,古代给楊贵妃送荔枝的骑士走的就是这条官路。官路从柏树坡穿村而过。村子东头路北有一大户人家,主人叫北郭神,家境富裕,有十几亩好地,家里除了务农还开了客店,附带有马棚,招待过往客人住宿吃饭,有马的便栓马棚里边,生意虽然不大,收入也足夠日常生活开销,那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公子叫北郭笑话,这公子十五六岁,在村里的初级小学上学,七八年间,终于升到了四年级。公子很聪明,除了学习不中,其余吃喝玩乐那是一学就会。北郭家有一个长工,十八九岁,本村人叫北郭仙,只比公子大一点点,有一个丫环,叫冬瓜,看起来苯点,办事却利索,洗衣做饭打扫庭堂伺候主人样样麻利。这三个人关系极好,公子在他们二人面前,没有一点点架子,比如公子的课本,常常拿来给他们看,有时也给他们念,公子升到四年级时,他们两个也就会了四年级的书。冬瓜对公子的生活也照顾得极好。四年级结束时公子十七,冬瓜十八,有一天公子把冬瓜叫到自己房间,要学贾宝玉和袭人的样子。冬瓜坚决不从,公子硬下手,却抵不过冬瓜力大,被她逃脱了。公子生气,便向母亲要了一个银元,到村西七里远的大集镇去玩。那大镇东有一个花花楼,做的是一点朱唇千人吻,两条玉臂万人枕的生意,这公子见了老板娘,呈上一个银元,老板娘问,你这钱要玩一晚还是两晚?公子说这是什么意思?老板娘说,一个银元玩一晚是年轻漂亮的一等姑娘伺候,玩两晩是次等姑娘伺候。公子说,玩一晚吧,老板娘便叫桃花姑娘过来,今晚伺候这位公子。公子从此以后更加放肆,吃酒打牌乱逛为所欲为。冬瓜经过那个事件以后,不做丫环了,嫁给了葛条岭的男人。公子的朋友北郭仙跟着公子识得一萝筐字以后,借了本钱,开了一个药铺,那时的药铺当然是中药铺,西药那时还没有传到这灞河边来呢。丫环长工这么一闹,这家主人问清原因,知道了儿子的秘密,便安排了儿子娶媳妇。娶亲这天,宾客坐了十二席,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谁不该来?第十桌上有三条大汉,主人不认识。那三条大汉送的礼是一个红,那时结婚送礼,最大的礼就是一个红,通常是舅舅才送的,六尺长的红绸子,叫一个红。三个大汉是骑了三匹马来的,那马就寄在主人家的马棚里。说是明天要到葛条岭去讨债。主人心细,经过观察,很疑心这三人是南山刀客房三的手下。便暗自提防。婚礼晚上,年轻人要闹房,叫做耍媳子。是要新郎新娘做各种动作亲热取乐。最要紧的一个节目是让新郎新娘磕一个三bang九Chan头。具体是新郎先亲一下新娘,这是一bang,同时说三个Chan,跪下磕头时重复那个动作重复那三个字,磕完头后起来再重复一遍。共亲三下,说九个Chan。这个节目,新郎要抵制,新娘要拒绝,众孩子要起哄,没有三两个小时,是完成不了的。所以那时这新婚的第一晚,大概率是闹一夜。因为这晚主人家仍然人多,平安度过,第二晚才是新人同房的时间。那三个汉子摸进家来,先锁了新人小房,然后绑了主人夫妇,把房间贵重物品金银财物新娘陪嫁洗劫一空,用自己的三匹马及主人家的一匹马,四匹马驼着潇洒的离开。北郭神吃这一吓,又心疼这一生财宝,一病不起,熬了一个多月,终于驾鹤西去了。老娘一向软弱,约束不了儿子。这北郭笑话便花钱如流水,一发不可收拾。
这村西有一人家。主人叫北郭虫,开了一个烟馆,专卖鸦片。公子有一天烦闷到处乱逛,路过烟馆,那北郭虫嘻笑颜开的热情招呼,请到家里拿岀烟槍,说公子如若烦心,抽一口试试,那是神仙一般的舒服。公子说,我今天没有带钱,北郭虫说,公子说的啥话,我巴结公子都巴结不上,那里敢要公子出钱,尽管抽,只要公子高兴,连抽三天我都分文不取。公子见如此说,果然就抽了一口,那真叫舒服,立马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连抽了三天,心里话,白抽三天,以后要钱我便不来了。那知到了第四天,浑身酸痛,四肢无力,心里猫抓似的想着大烟,只好带钱去抽。
这时灞河边已经新修了一条公路,走官路的人很少了。北郭笑话家的客房马棚没有了生意,日常开支,卖余粮还行,但那大烟赌博岀钱又快又多,余粮卖钱有限,只好卖地,先是一亩一亩的卖,后来便整块整块的卖,老娘眼看着儿子不争气,自己又管不了,整天生气,慢慢的身体不行了,终于病死。
母亲病死之前,那北郭笑话的妻子已经有了一个女孩。妻子心疼女儿,看着丈夫败家的速度,耽心母女二人以后的生活,壮着胆子劝丈夫不要赌博,不要抽烟。说的轻了不顶用,说的重了就翻脸。争吵日多,关系就差了。主要的还是这抽烟的人是管不住自己的。因为烟瘾犯了,难受无比,熬不过去。这天抽足了大烟,来了劲,要和媳妇亲热。媳妇说那你保证今后再也不抽烟了。男人保证不了,也无脸再和妻子纠缠,便拿了一个银元,到集上花花楼去找桃花。那老板娘已知他家败,便不再热心。第二天一早,二人还未起床,老板娘來了说,一个银元一晚,你已经玩到现在,是第二天了,再交一个银元。这公子心里,一狠老板娘过分,二来也真没有钱了,当然不给,二人争执。老板娘一气之下,抱走了二人的衣服,看你光屁股能跑到那里去。
这两个人到这时就害怕起来,桃花怕老板娘惩罚,公子耽心无法回家,两人惶惶然很久,眼看天色不早,要是老板娘今晚安排客人到桃花房中,看到这公子还在,桃花便免不了受罚,左思右想,忽然看到柜上一卷糊窗户的麻纸,立马來了主意,她要用麻纸糊一个短裤。麻纸有两个特点,一个是薄,一个是韧,让公子穿上遮羞,赶快回去。公子岀了集镇向东走了一里路,便想岀恭。天还没有全黑路南是村庄,路北是宽大的麦地,这时麦苗刚出土,遮不住人,他走到一个坟地前,小心的褪下短裤,放在地上,自己走进坟地,那坟地草刺甚多,他选合适的地方蹲下,面向短裤,这时一个大些的旋风旋转而來,不一会工夫,就把短裤卷到半空去了。公子极其沮丧。想想这光身子回去,万一碰到熟人,那就太丢人了。还是到集镇去,路近人生,再去求桃花重糊一个短裤。走到桃花门前一推,那门已从里面关死。原来公子前脚离开,老板娘后脚就送一个客人给桃花,公子无法,便爬到桃花窗户外边,舌尖湿透窗纸,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一个男人说,舒服不舒服,桃花答到,舒服舒服,都舒服到九霄云外去了。公子听桃花这般说话,马上接过话头说,桃花姐姐,你在九霄云外看见我的裤子没有?
这北郭公子卖完了地,又卖了房子,自已带着老婆女儿住进马棚。这样以来吃饭便成了问题,便去找原來的长工,自己的朋友北郭仙。
这北郭仙自开了药铺之后,慢慢富了起来,公子的土地便是大部分卖给了他。二人見面,公子羞羞答答说明來意:自己的日子实在沒法过了,想把老婆卖几个钱。可是村里的人都没有钱买,卖到花花楼去又不忍心。北郭仙说那我能帮你什么呢?公子说,就让老婆和你过日子,我知道你是好人,会对孩子好的。我就放心走了。你到那里去呀?我到渭河北去讨饭,那儿地广人稀,讨饭也好,做农活也好,可能不会饿死的。北郭仙想了好一会,看来只好这样了,我给你弄几个盘缠带上。
这北郭公子到了渭北,白天讨饭,晚上或住土地庙,或住戏楼下,实在没有钱,烟瘾来了就只好难受,只好发疯。只好让无数的蚂蚁在骨头里乱爬。难受了几个月,竟慢慢的好了些,也慢慢的有了精神,可以干些轻微的体力活,便找了家富户,帮人家放牛,吃了主人家的饭,便不再讨饭,混了三四年。解放了,要土改,工作组把他送回柏树坡,分了二亩地,仍住马棚。那北郭仙被划成富农,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想把老婆孩子还给北郭笑话。那女人死活不肯:把我让来让去,叫我拿啥脸见人。最后就让女儿回去,帮亲生父亲干些杂活做做饭。
过了两年女十八岁了。那时的婚姻法规定,男二十女十八结婚。北郭仙做了媒人,将女儿嫁给了冬瓜的儿子。那冬瓜的丈夫已经死了两年。北郭仙便怂容鼓励北郭笑话和冬瓜结婚,父亲女儿和母亲儿子结成两对,两家合为一家。而且,这北郭笑话的丑事是村里的笑话,大家笑他败家子,卖老婆,假贫农。正好借着和冬瓜成婚,搬到葛条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