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肖河风云
第九章 仁兄弟相别北山道
夜,已经很深了,志珍同他的父亲和兄长们还在上房里说着话,他们谁也没有睡意。晁老爷更是抽罢旱烟换水烟,放下水烟又抽旱烟,搞得满屋子里都是刺鼻的烟味。炕头上的烟灰升子(用木头做的烟灰盒)里,插满了抽水烟点火用的麻签头(一锅水烟一般只抽三口,每一口都要用明火燃吸,而点火的用材,就是用剥去麻的麻杆花成大约二十公分长,细细的麻签在煤油灯上点燃后,拿在烟锅头上燃吸)。
母亲在木柜旁一边流着泪,一边为他抓天挖地地整理着衣服。
志珍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还是要给父母亲尽量说些宽心话。看到父亲愁闷的表情,又看见母亲伤心地错乱着双手在忙碌,他说:“妈,你还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吧!不要带那么多的衣服了,带多了走路反而累赘。走时,我穿暖和一点就行了,实在冷了,我随时再添补,怎么会冻着呢?我什么都不要带,这样,走路干练轻松。”
他叮嘱父母说:“天渐渐冷了,你们二老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操心我了。好在有碎牛和我做伴,我们可以相互照顾。我去外面能做生意就做生意,不做生意的话,我就找个其它的事情做。凭我的这一身力气,凭我的这一腔子学问,在外面闯荡,绝对没有一点困难,你们就放放心心地保重自己的身体。你们的身体好了,我在外面就没有任何牵挂。我出去做完事情,最多两三年,一定会回来伺候二老。”
随后,又转头对哥哥说:“我走后,家里的大小事情,尤其是孝敬父母的事情,就落在两位哥哥的身上了。这使我的心里很过意不去,只能等我将来回来后,再补偿哥哥吧。”
两个哥哥同声说:“快别说这些生分话了,都是亲兄弟,分啥你我呢?只要你出去平平安安好好的,我们在家里干啥都是高兴的。”
鸡叫过两遍,大约快到五更了,志珍给他的二哥志礼说:“时间不早了,二哥你去叫碎牛一声,叫他上来,我们趁早赶路吧。”
二哥走后,母亲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出去觉得不好了,就快些回来,不要硬在外面受洋罪,折腾自己了。到了地方后,就赶紧给家里捎个信回来。”
父亲给母亲说:“把那几个袁大头(银元)给他缝好了没有?”
母亲说:“缝好了,就在棉袄的衣襟夹层里,记着,一天要把肚子吃饱,不要拖坏了身体。天冷了,自己就添置几件衣服。”
父亲叮咛道:“身上带了硬货(这里人把银元统称为硬货)要小心点,住店不要和生人挤在一起,小心让人打主意。出门了,学机灵点,世道乱的很,说话做事多动动脑子,能不说的话就不要多说,谨记祸从口出的古训。”
志珍给父亲说:“您说的这些话,我都记住了,您和我妈就放一百个心。另外,那些钱就不要带了,带那个反而不方便。”说着,就要从母亲手里拿过棉袄取出银元。
父亲见状,制止他说:“只有不多的几个,就带上,穷家富路。万一用得上了,也只是救个急。”
志珍正欲要说时,二哥领着碎牛还有碎牛的哥哥已经进了家门。遂就给父母说:“那就这样吧,碎牛来了,天也快亮了,那我们就走吧!”
在两家人千嘱咐,万叮咛的交代中,志珍和碎牛各自拿起简单地行囊,挎在了肩膀上,告别了他们的亲人,迈步踏上了崎岖陡峭的山路,迎着即将到来的黎明,迅疾消失在亲人们的视线之中。
冒着浓浓的露水,一路摸黑急行,天边刚发白时,就到了红崖山成荣的家里。
当他俩跨进成荣家的院子时,成荣两口子已经准备好了早饭,这时,正忙碌地在锅里为他们煎炸油饼。
看见志珍两个人浑身湿漉漉地到来,成荣高兴地说:“你们走的真快啊,这么早就到了!快进来,我把火盆生着把湿衣服烤一烤,早饭也好了,一会我们就吃饭。”说着话,就把火盆端到地上生着了火,让志珍和碎牛坐在火盆旁,烘烤被露水打湿了的衣服。
志珍说:“这么麻烦哥哥和嫂子,真让人心里过意不去。”
成荣说:“说啥麻烦不麻烦,都是亲兄弟,这么说就见外了。”
说完后,他又转头对妻子说:“你去那屋里陪女儿吧,我和两个兄弟在这里一边吃饭一边说说话。”
成荣的父亲起来后,和到家里的志珍与碎牛打过了招呼,就拉着家里养的一头毛驴和牛,到对面的山上吃草去了。
见妻子做好饭后起身去了女儿睡觉的窑里,成荣端上了妻子炸的油饼,还有炒好的菜以及昨天晚上他们就炖好的鸡肉,兄弟三人就在炕上一边吃,一边拉起了话。
说着说着,成荣问碎牛:“你跟着志珍出门闯生活,你哥哥和嫂子都同意吗?过队伍的那次,我去家里,你哥哥还托付我说,你也不小了,要我打听一下,看哪里有合适的对象给你说和一个。没想到你却要跟着你志珍哥哥跑到外面去闯荡,那我这对象还说不说了?”
碎牛憨憨地笑了笑说:“嗨,说啥对象呢!等我以后回来了再说吧!”
成荣又问碎牛:“你糊里糊涂的跟着你志珍哥就往外面跑,那你知道他到外面要去做什么吗?”
“不是说志珍哥到外面闯生活吗?我就跟着他混生活啊!”
成荣呵呵地笑了一下,徐徐说道:“瓜娃子(傻瓜)!他去闯啥生活啊!我给你实说了吧!他是要去陕北,去找共产党!你知道吗?”
“嗨嗨!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不说破,我也就强装糊涂跟着他,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干啥,我就干啥,反正我是跟定了。”碎牛肯定地说。
成荣和志珍都感到很意外,他咋猜到的?遂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呢?那你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吗?你不怕你走了以后给家里带来祸烦吗?”
碎牛平静地说:“志珍哥都不怕,我怕什么呢!共产党是干啥的,我不知道。要问我是咋猜到的,这个你要问志珍哥。”
志珍奇怪地问:“咋问我呢?”
碎牛说:“你这忘心真大。上次那个队伍走后,有个星期天你回家来,咱俩在大槐树哪里拉闲话时,你曾说过:‘世界上还有这么规矩的队伍,宁可饿着肚子也不祸害老百姓,有机会的话,咱到他们那里看看,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我就一直记着你的这句话。所以,我就时时处处地操心着,你肯定是要去找他们。就一直盯着你,生怕你偷着走了,把我给撂下了。
于是,有一天我诈你说,志珍哥,你要是去外面闯荡,记得把我也带上,我去给你拉马拽凳拾鞋带也行,可不能把我丢下来。结果让我给诈中了。”
成荣一听碎牛知道的还比他多,而且他铁了心地要跟着志珍走。于是,就直截了当地说:“你知道了就好,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但你知道干这个事有多危险,有多苦吗?弄不好可是要杀头的呀!”
碎牛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有多危险?志珍哥一个大先生都不怕危险,我一个大老粗还怕吗?说起吃苦,咱农民把啥苦没有吃过?校长哥哥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怕我撤倒火,到时候后悔害怕。我才不是这样的人!既然决定跟着志珍哥哥走,我把一切都想开着呢!”
成荣听碎牛把话说的很决绝,他感到很放心,遂就叮嘱两人一路上注意安全,相互照应。最后他说:“那就这样吧,我把你们送到北山上我就直接回学校去了。另外,你们到了那个地方以后,千万不要给家里写信。因为,现在那边的信件可能也寄不到这边来。再一个,就是防备被政府查到是从那边寄过来的信件,那就麻烦了。”
尔后,他又一次提醒说:“记着,如果那边不是原来想的那样,你们就赶紧想办法往回走。至于你俩个的家里,我会抽时间去看望他们的。”
一提到家里,志珍的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少许他说,“我想有一件事情相烦哥哥,为了减轻我的父母和六哥的思念之情,我们走后,没办法寄信的情况下,哥哥可以抽时间代我们写几个字,就假意说是我们写的信,先把他们应付一下,不要让他们老操我们的心,不知这样妥不妥当?”
成荣听志珍如此细心周到,赶紧应承道:“贤弟的想法于情于理都是妥当的,也只能先这样应付一时了。你们就放心的去吧!这是为兄应该做的事,没有啥麻烦不麻烦的,一切有我承当。”
成荣说完,立即下炕,给两人又塞了两块银元,带好路上吃的,出门给妻子喊了一声:“我走了,送罢兄弟我就直接去学校不回来了。”也不管妻子答不答腔,三个人就着急忙慌的上了路。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不觉不易间走了近二十多里路。爬上北山坡后,成荣还要往前送,志珍拦住他说:“古时候的人说十里相送,你都送了二十多里路了,再不要送了。送人千里,终须一别。仁兄快回去吧,我们会平安到达的,你就尽管放心。我们就此相别,仁兄保重!”
成荣只好停住脚步,再三地给两人说:“两位兄弟也同样一定要保重!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那边,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家里的一切,我一定会尽力照应。为兄就此揖别,祝两位兄弟一路平安,你我后会有期!”随后,大家又互送珍重,才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目送着他的两位兄弟渐行渐远,慢慢地隐没在山的那一头,成荣才转过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着肖家河的方向走去。
三兄弟北山相别,山川两隔,征途凶险,两路茫茫。谁能知道,他们至此一别,竟是五个春秋,音信全无。直到全国解放以后,由于地方上查实有关情况,才接到了志珍的第一封联系信件。此后,又经过十多年以后,已成为农垦人的志珍和碎牛先后回乡探亲,才与早已被削职为民,回家务农的成荣唏嘘相聚 !
志珍与碎牛一路昼夜兼程,风餐露宿。大路不敢走,白天又查的紧,只能在入夜以后,沿着荒无人烟的小路向着北方行进。经过近七八天的艰难跋涉,他们终于到达边区政府的游击区,并顺利地加入到了当地的驻军。随后,就一直在这里驻防作战。
在稍后进行的解放战争中,又随部队激战省城。全国解放后,转入生产建设兵团,为屯垦戍边,继续苦战。这是后话。
(未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