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艺一道,难哉!
真真正正学书法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回头看看这些年的学书历程不由得发句感慨。当你用心、用生命的真实秉笔去学习古人的时候,你会发现我们一直在路上,只不过实实在在地超越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我。
一、我的学书历程
我的书法学习最初是源于喜欢写字,但真正学习书法是在1995年春节后,当时聊城师范学院书法教育专业开始首届招生。入学后于茂阳老师从全局的战略高度给我们专业做了长远的规划,以古为师、向经典致敬成了我们最好的学习方向。在郑培亮和刘宗超老师的言传身教中,我们领悟着时光里的旧年书迹 , 感受时间和审美的力量。
从那时起,我便走上一条恪守传线正脉的路。初由隶书、唐楷入手,继攻魏碑,然后上溯篆书,从源头上进行梳理,继攻行草。大学期间系统性地五体临摹为日后书法教学和书法理论提供了绵绵动力。
专业毕业后,我进入阳谷县第一中学从事书法教学。期间生活阅历的不断丰富、文化修养的愈发厚重和艺术思想的趋于成熟,使我又一次以教育者的独特视角去深度思考。
我深知为师者当厚积而薄发、教学以相长,遂又面对浩如烟海的经典法书作进一步之梳理。从悠远的甲骨风韵到明清的法书墨翰,使我畅游在书法的长河里。每每临池中的心灵相会令我无比激动,哪个也不忍心抛下, 不执一家,不守一帖,书契于无为,碑帖轮流写 , 倒也精神洒脱,其乐融融。
但是环境的闭塞限制学书的发展,出于自身长远的学书打算,2003年我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培训中心在张家界的创作培训班。当时得到了张荣生、李刚田、徐本一、周俊杰、刘文华等老师的指点,几天的学习不但增长了知识,而且开阔了视野。接下来的一年多的时间内便接连入展了几个中国书协主办的展览,井且还获得了中国书协培训中心教学成果奖一等奖。 2005年下半年便顺利地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真是“十年磨一剑”。
2007年适逢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举办第一期“张荣庆书法艺术工作室”培训班。当时感北京张荣庆先生之声望,我报名参加了为期一年的脱产学习。张先生者,其人高士,其书高古,于帖学孜孜以求而允为领军人物;于书风不随流俗,清逸娴雅而独树一帜;于道德人品躬身谨行而誉播书坛。从先生学书艺、学治学、学做人,其时的耳提面命使我受益匪浅,两个字“坚持”成为我以后学书“箴言”。
2009年,我又考入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攻读艺术硕士,忝列欧阳中石先生、刘守安先生等诸师之门墙。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在教学过程中坚持识、艺并举共进的方针;注意书法与相关学科的兼容并包;强调基本理论的扎实、系统;注意书法基本功的训练和艺术深度的追求,把能力的培养和全面素质的提高贯穿整个教学过程的始终。使学生的学识修养和艺术水平,研究能力和书法能力双向互补、协调发展,在学术和艺术上克服浮躁心态和急功近利的思想。又两年的系统学习使我知晓“中国书法文化”之要义,在美学、艺术学、文化学及书法理论修养方面又有了长足进步。
2015年十月我以高技能人オ引进潍坊工程职业学院,从事书法研究和书法教学工作。角色的转换及书法研究课题的方向调整促使我作更多探求。
二、书法临摹与创作
我学书初由隶书《张迁碑》入手。《张迁碑》方整劲挺,棱角分明,结构谨严,书风端正朴茂,方劲雄浑。初看似乎稚拙,细细品味オ见精巧,章法、行气也见灵动之气,沉着有力,古妙异常。此帖奠定了我隶书以后研习创作的主基调。
后隶书又沉醉于《石门颂》的放浪形骸、天真自然; 《西狭颂》的结字高古、庄严雄伟,用笔朴厚、方圆兼备; 《礼器碑》的细劲雄健、端严峻逸,方整秀丽兼而有之。典型之成熟隶书波磔发露、结体扁平而脱尽篆书之象形遗意,然临写难于使笔画变化多端,撇捺向背,中敛旁肆,体型开张,点画飞动,姿势百态等则难于取舍。
以前我写隶书,只知发奋临写,书写超人之量,然深思不够,以致故步自封,裹足不前。鉴于此现作阶段之调整,当潜心以学,虚心听取师友建议,继以狮子搏象全力赴之。隶书应本于汉,直指汉代之精神,固守汉人之法度,而以近人之长,辅以个人取舍,则可具古意迥乎时流。
卫恒《四体书势》说:“隶书者,篆之捷也。”说明了隶书是篆书的快写,由篆书变为隶书,前人称之为“隶变”。隶书是篆书简化演变而成的一种起笔、收笔清楚的字体,字形变圆形为方形,线条变弧线为直线,笔画变繁杂为简省,彻底笔画化。隶变是古今汉字的分水岭,所以说,学习隶书,须知篆隶之流变、字体之更迭,上溯到篆书的学习也尤为重要。 篆书作为一个大的体系,是大篆、小篆的统称。属于大篆的甲骨文,距今已有三千余年历史,是传世最早的可识文字,主要用于占ト。因是契刻,笔法瘦劲挺拔,直线较多。起笔有方笔、圆笔,也有尖笔,“悬针”较多。大篆指金文、籀文、六国文字,它们保存着古代象形文字的明显特点。小篆也称“秦篆”,是秦国的通用文字,大篆的简化字体,其特点是形体均匀齐整、字体较籀文容易书写。
对于篆书的学习首先要识篆。所谓识篆,就是对篆书字体的形、音、义准确地辨认和识别。识篆是学习篆书的前提和基础,是学习篆书者必须掌握的一个重要环节。识篆有规律可循,而要识篆,首先就要具备文字学方面的知识,掌握六书,熟记《说文部首》,并学会使用相关的工具书。没有相当量的知识储备,书写篆书是有很大难度的。篆书的书写我也是在循序渐进,由博到专,现在书写的方向主要在大篆。
楷书的临习回头看看可谓甘苦自知。我同多数人学书经历基本相同,率先选择唐楷的一种,我入门的帖子是选的颜真卿《颜勤礼碑》 。在人的内心世界中对第一感觉或许是执着甚至是执拗的,当面对一个人或一件事物时,第一感觉往往是最能体现自我审美的一个因素。当看到结字端庄、宽润疏朗、气势雄强、骨架开阔、方形外拓的《颜勤礼碑》时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直至现在我的书写中外拓的一些结构与笔法仍然得益于颜真卿。
随着楷书学习的深入,人也在经历一个痛苦的取舍过程。唐楷注定是一种经历、技法的锤炼和理论认识上的提高逼迫着去拓展更大的空间。专业课程的设置和老师们的传道、授业、解惑也为我们提供了技术和理论层面上的支撑。
后来又专注书写魏碑和小楷。精临《张玄墓志》着意峻宕朴茂、婉润俊丽的风格,在法度中感受着北魏的神韵; 研习《张猛龙》去吸纳“结构精绝,变化无端”的结构美质 ; 《荐季直表》的高古纯朴、超妙入神; 《乐毅论》、《黄庭经》的纯和古朴更是令人神往。楷书的临习不仅贯穿了三年的书法教育专业学习,更是一直延续至今,尤其是小楷。小楷最终落脚于魏晋,为我心之所向,得钟王之朴拙高古,少匠工之作的那种程式化刻板之弊,在中规入距的基础值上体现出一种轻松洒脱、恬淡自然的书卷气。于古人而言,善写小楷,不仅是一种能力的反映,更是一种修养的体现,因为古人要考取功名而实用性极强的小楷为其必须。现今书法几乎退出实用领域而完全走向纯艺术,但小楷书的微妙功效依然不容忽视。优秀的小楷作品,看似和风细雨,波澜不惊,但其中却蕴含着极为丰富的艺术机巧。尺幅之间,传统法度与个人性情毕现无遗,完全可以从中窥察到书作者综合素养的高低雅俗。能精于小楷,对于学好其它书体特别是行草,有非常大的好处。
真正在行草书上用功是2000年前后了,期间面临着书法教学的困境。为师者当厚积而薄发,教学以相长,对行草书的深入学习和钻研为余之书法教学提供了知识储备上的根本保障。其间浸淫于《兰亭序》、《集字圣教序》、《祭侄文稿》、《黄州寒食》、《蜀素帖》……・历代书法大家王羲之、张旭、怀素、孙过庭、颜真卿、苏轼、黄庭坚、米芾、王铎、黄道周、倪元路等行草书都在深深影响着我。从实临到意会,朝夕与古人为伍、日夜和经典对话,在实践中不断地体悟与表现,有了量的积累从而实现质的飞跃。
有了以前临帖的遍涉诸家且加上量的积累、由博到专就显得尤为重要。在经过一番比较取舍之后,最终还是钟情于二王的经典法式。我所希望达到的艺术境界是精准的技法技巧和高雅的品位格调的高度接合,以王羲之为代表的遒媚劲健,清真潇洒书风被唐太宗李世民誉为“尽善尽美”,深受后人尊崇。追求书法的韵味与品位,摹拟晋人风流这一脉传统作为指归无疑是有代表性的。平常临帖的过程中都力求精微传神、近乎蒙童的“描红”手法是我经常用的,这样能有效把握范帖文字的意态和笔法,减少眼手之间的差距,追踪到古代先贤书法美的姿影。
当一个人对艺术倾注一种终极关怀之时,其内心中会营造一种属于自我的完整、饱满的艺术语言与视觉图式,这需要古典精神和现代意识的有机融合,自觉汇入造型艺术的诸多形式,以利于书写过程中自我情感的宣泄。
草书是书法各体里边最具有抒情达意性的一种书体,千百年以来,许多人在这一领域内为之痴迷甚至“疯狂”。在书史的长河中名家辈出,群星荟萃,成为一大奇观。赵壹在《非草书》里边描绘道:“夫杜、崔、张子,昔有超俗绝世之オ,博学余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鳃出血,犹不休辍……”,可见当时人们学习草书的风气之盛。
大凡从事草书创作者,多为性情豪放,为人豁达之士,行事不拘小节者,以我的性格在书写行书的基础上肯定是要进一步修习草书的。 我曾一度对《十七帖》情有独钟,并沉醉其间而临池不辍。《十七帖》是著名的王羲之草书代表作,因卷首由“十七”二字而得名,原墨迹早佚,现传世《十七帖》是刻本。唐张彦远《法书要录》记载了《十七帖》原墨迹的情况:“ 《十七帖》长一丈二尺,即贞观中内本也,一百七行,九百四十三字。是煊赫著名帖也。太宗皇帝购求二王书,大王书有三千纸,率以一丈二尺为卷,取其书迹与言语以类相从缀成卷。此帖前人评价甚高。如宋黄伯思说:“此帖逸少书中龙也”。朱熹说“玩其笔意,从容衍裕,而气象超然,不与法缚,不求法脱。所谓一一从自己胸襟中流出者。”也有人认为此帖“笔法古质浑然,有篆籀遗意”。这些评价都很中肯。尤其说它们写的从容、不受法的拘束,好像从自己胸中自然流出一样,最为深刻准确。孙过庭曾说过:“子,(王献之)已下,莫不鼓努为カ,标置成体”・即王羲之以下,都是在写字时故意用力,故意要表现自己有自己的艺术风格,这样就反而失去书写时的自然之美了。这种对比式的评论,对书法欣赏很有启示。然我临习之初总为形所缚,拘谨面短促,不得其门以入。于是又临习张旭《古诗四帖》、怀素《自叙帖》、孙过庭《书谱》等草书字帖以取其补。
《古诗四帖》属狂草,笔法奔放不隅,如惊电激雷,條忽万里,而又不离规矩。行文跌宕起伏,动静交错,满纸如云烟缭绕,实乃草书巅峰之篇。其特点较过去更为狂放,整体气势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疾风骤雨,所以在草书发展史上是新突破。它打破了魏晋时期拘谨的草书风格,使草书在原有的基础结构上,将上下两字的笔画紧密相连起来。在书写上,也一反魏晋“匆匆不暇草书”的四平八稳的传统书写速度,而采取了奔放、写意的抒情形式。这种奔放、写意的抒情形式也正好把我书写断点较多和书写速度平均的问题作了大的调整。
怀素《自叙帖》同样是草书的代表作,全篇七百零二字,一百二十六行。洋洋洒洒,一气呵成,真如龙蛇竞走,激电奔雷,它是一种婉转流畅的书法艺术。《自叙帖》在字体结构和布局上采用大小相间、疏密互映、斜正参差的手法,常常使每行中的字倾跌出中轴以外,造成跌宕的险势,从破体发展成解体,打破了旧的平衡,从而造成了充满新意的草书形象。临习《自叙帖》也丰富了我在字体结构和布局上的变化。
孙过庭其专习王羲之草书,笔法精熟,唐代无人能与其相比。《书谱》纸墨精好,神采焕发,卷中融合质朴与妍美书风,运笔中锋侧锋并用,笔锋或藏或露,忽起忽倒,随时都在变化,令人目不暇接。笔势纵横洒脱,达到心手相忘之境。《书谱》不仅是草书艺术的理想典范,也是一篇文辞优美的书学理论。
这篇三千七百字的皇皇大论,内容广博宏富,渉及中国书学各个重要方面,且见解精辟独到、掲示出了书法艺术的本质及许多重要规律。临习《书谱》不仅让我在笔法上又有了新的提高,而且在书法理论的认知上也有了新的认识和提高,并且对临习王羲之草书也有大的裨益。
临习草书感受颇深。晋人草书简淡萧散,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格调甚高。米芾《论书帖》云:“草书若不入晋人格,聊徒成下品。”且王羲之乃草书艺术之首位集大成者,历代草书家皆不会完全越过王羲之而“另辟蹊径”,是很好的学习方向。但二王书法具有“中和”之特点、学之不当者易于熟俗流滑或短促拘谨,而张旭、怀素草书则比较张扬,学之不当多会放而难收,故学书关键在于是否善学,善学者,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风格独特而不失规矩,不善学者则往往堕入魔道,终为“野狐禅”之流,无所造就。
其实岂止是草书,楷、行书亦然。晋人于楷、行、草三种书体成就最高,特别是二王中庸平和之书风最能体现中国传统的儒道哲学思想,其审美境界之高是世所共见的。因此,学书二十余年,逐渐让我把重点放到了对二王书法的取法上,一方面是对学书方向的一种有效调整,也是对书法的更深层次的理解认识之后的一种必然选择。尤其是近几年在二王书法的拓展上取得了些许成绩,大字行书对联在第七届楹联书法展、“三苏奖”、“西狭颂杯”以及山东省第六届书法篆刻展中接连获奖,同时也增强了我的信心。
三、学书感悟
古来书家,兼涉五体者并不乏人,然五体皆精者却是屈指可数。因我所从事于书法教学和书法研究,兼擅诸体是提升一个人知识储备的有效手段。兼习各体的好处还在于各种书体之间可以互相生发,习之既久,锋亳起伏之间或可得神鬼莫测之机。
学书经历是一个由兴致勃勃到迷惘困惑再到豁然开朗的过程。从最初书法产生兴趣之后的自行摸索,到后来的科班学习向老师请教,乃至现在对书法进行的自身独特视角的深度思考,预示着生活阅历的不断丰富、文化修养的愈加厚重和艺术思想的趋于成熟。这种过程尽管是自然而然的,但里面也蕴含着各种机缘。尤其是作为书家本人对书法的那种用“心”去追求、用“心”去写在其中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
( 作者 刘胜民)
刘胜民,山东阳谷人,1998年毕业于聊城师范学院(现聊城大学)第一届书法教育专业。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艺术硕士。
现为:聊城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书法家协会王羲之书法院研究员,山东省书法家协会行书委员会委员,山东省教育书法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山东省青年书法家协会行书委员会副主任,聊城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书法作品二十余次在中国书法家协会、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主办展览获奖入展。
编辑|柴士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