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扈喜回国
有一天吴队长送来三封来自日本的信,全是扈喜的亲笔,冯国庆拆开看大致内容如下:
第一封信向亲爱的国庆问好,叙述了笔者到日本的全过程,第一次进首都机场、第一次过安检、第一次坐飞机、出日本机场就有松山芭蕾舞团的人接机、从机场到东京一路所见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剧团在最繁华的银座,朴素而又充满艺术氛围,有教室、音乐室、舞蹈室、图书室、宿舍和食堂、松本夫妇很热情,想你想你想你。
冯国庆是在一间放杂物的小屋看完这封信的,信的落款是三个月前扈喜到日本的当天,为什么三个月才寄到?检查发现被人拆开过,为什么我国安部门不上点技术手段?给收信人留点面子也让写信的人能继续?估计它被压了三个月,就因为写了资本主义国家的发达、文明,让中国人知道些世界的真相有什么不好?
第二封信表示了没收到冯国庆回信的焦虑,会不会病了?还是工作不顺利?继而说了笔者在日本的生活和工作,剧团所在地商业繁荣,文化生活丰富,能看到日本和欧美国家最新的戏剧、电影和文化娱乐作品,原来演出和娱乐会产生巨大的经济价值。自己穿得老土必须换装,已经有了相当于每月一千元人民币的实习工资,看日文中的汉字就能上街,却总望文生义闹出笑话。买东西只能说简单的日语,再用比划加中国汉字基本能搞定。日本人很礼貌,日语中有很多“敬词”要尽快掌握。日本是个自由的国家,信什么都行,骂天皇和政府官员也行。日本已经全面西化,在世界文学艺术的各个方面都占有一席之地,而他们的科技和经济已经是世界第二。笔者提出疑问:中国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某种主义而不向西方学习?而西方发现中国有什么好的东西会立刻学走。说到在音乐创作,她两个月后会结束回国,再正式申请到日本学习、工作,希望先走一步为男朋友将来出国铺路。
这封信冯国庆看了好几遍也想了好多,扈喜居然拿到了一千元人民币的工资,比兵团司令员挣得都多。更让他震惊的是她的提问:“中国为什么不能西化?”这在是国内不能提的,因为西方就是反动、腐朽、邪恶的代名词,而向西方学就是修正主义,会亡党亡国。难道西方的好东西比如科技和自然科学中国也不能学?晚清宫廷都提倡“师夷长技以制夷”,连老牌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都不会这么傻,他们一直在偷西方的东西来和美国争霸。
第三封信写得比较简单,好像笔者猜出以前的信收信人可能没收到,就只通报了回国的行程:从东京飞上海,回家看望母亲;再从上海坐火车去北京,和中日友好协会和国家芭蕾舞团有事情;再从北京回佳木斯,外事办会接待也是要办留学手续;师部和连队就不去了,希望在佳木斯和男朋友见面。
冯国庆拿着这封信想:“我们已经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扈喜会成为大音乐家、日本人;而我还是个中国人,一个被放逐到边疆的知青,还是不要见了吧?就当帮助过一个普通朋友。”
就在冯国庆收到扈喜信的第三天,佳木斯外事办的车直接来到他新盖的亲水别墅,郑主任下车里里外外看过后羡慕不已,说:“风景真好,布局真合理,所有设备都是日本进口?省委书记家都达不到这水平,这得多少钱哪?看来男人成功的捷径是找个好对象,对女人也一样,我就不再有这机会啦。”
乌红给冯国庆准备好了行李并含着眼泪把他送到大门口,她已经跟国庆哥说清楚了,他们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不般配;再说国庆哥有香港富豪的父亲、日本访问学者的女友、中日合资企业家的朋友、又是全体知青的大哥,他就像一条海里的大鱼,误游到了一个小水泡子里,水浅只能容他暂栖身,涨水他就会扬长而去,倒不如现在就把它放生,将来还能做个可以怀念的朋友。她已经不再和国庆哥行男女之事,冯国庆临别捏了一下她的脸说:“傻丫头。”就若无其事地上了车。
郑主任等冯国庆上车后问:“这村妞是谁呀?”
冯国庆说:“你们咋拆了我的信呢?两国民间通信能有什么秘密?连书信自由也不给我们?”
郑主任知道冯国庆思想激进,说:“拆信跟我们外事办可没关系,这还是我给你找回来的,费那劲。咱们国家经济落后又缺乏技术手段,国门得慢慢敞开,你能看到外交的改变,由两个敌人变成一个敌人。”
冯国庆还没好气,问:“您亲自来接我是不是又有什么嘱咐?”
郑主任说:“没有,好久没看到你和代青山了,咱们仨曾一块接见过日本人。”车快到佳木斯他才说:“扈喜想去日本留学,日本有邀请,可中国除了公派还没民间的先例。但可以延长她在日本访问的时间,想请你委婉地告诉她,让她主动跟日本方面提出,不至于造成不良影响。”
冯国庆问:“你们累不累呀?”
郑主任说:“累,哪能不累?”
冯国庆和郑主任来到佳木斯迎宾馆上次接待过日本松山芭蕾舞团清水夫妇的会客厅,市委李书记和兵团蔡司令才看完“三江之春音乐会”纪录片,见冯国庆进来请他坐在扈喜身边,李书记激动道:“真好,真好啊,没想到咱们佳木斯有这样的人才,能出这样有国际影响的作品,小扈你可给咱们中国争了光。”
蔡司令说:“她有天份又肯勤学苦练,也是兵团给创造了条件,咱们的围棋手聂卫平已经在北京集训,要赴日本打比赛。”
李书记说:“佳木斯虽然在财政上不宽裕,还是决定专门为《三江之春》成立一支西洋乐队,有可能将来扩大成交响乐团。小扈,这是你回报祖国的时候。”
扈喜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身日本女生的裙装,神态和举止也很“卡哇伊”——更漂亮更优雅也更可爱了,冯国庆后来才知道她的偶像是日本影视歌三栖明星山口百惠。扈喜说:“我到啥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北大荒是我的第二故乡,可是为了增进中日友谊,我还是想留在日本学习,完全自费,请两位首长批准。”
中日友好协会向省外事办打过招呼,省外事办又特意和两位高级领导做过磋商,李书记对蔡司令说:“您看事情是不是这样?就再给小扈延期三个月,《三江之春》暂不排练?”
蔡司令说:“通过文艺来促进中日建交是慢了点,我在推动和日本的经济合作。”对扈喜说:“小扈,你的工资照发,别忘了你是兵团战士,你办的是商务签证,必须准时归队。”
会见结束两位高级领导有事让郑主任陪这一对年轻人吃饭,扈喜说不麻烦了就和冯国庆单独在中餐厅点了餐,问过三封信的情况扈喜说:“这个国家对我不好,没什么可留恋的,我会陆续把母亲和兄弟姐妹都办过去,到结婚年龄后咱们俩登记我也能带上你。”
冯国庆已经没有跟扈喜去日本的想法,这并不因为他爱国,他很讨厌那句话:“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总得让狗吃饱饭,要不就放他一条生路;儿不嫌母丑,母亲总得自爱,才能得到儿女们的尊敬,总不能因为是母亲就胡来。他只爱三江、赫哲人和渔业,如果这就是爱国也算,倒不是因为乌红他才不出国。问:“你能了解一下日本渔业的情况吗?我想引进日本的技术把湿地改造成鱼塘。”
扈喜发现冯国庆还这么功利,三个月没见都没表示对她的思念,说:“我参观过日本水产展览馆,原来日本也是个渔业大国,向全世界输出渔业品种、技术和设备,日本已经在搞‘楼宇养鱼’,一条很长的流水线,自动控制温度和饲料,这边下鱼苗那边就出成鱼,不靠水就能发展渔业,太先进了。”
这不就是代连长“不靠地也能发展农业”的思路吗?冯国庆说:“扈喜,你得帮我,哪怕给我弄点资料也行,我要知道中国和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
扈喜回到日本就会进一个国家级的交响乐团当首席小提琴手,拿到月薪折合人民币五千——比国家总理挣得都多,有工作她就能在东京买车、买房、雇保姆,拥有日本上层人的一切;以后加入日本国籍她还会有免费的医疗和养老——这些都跟冯国庆有关,可他这么不上路也就算了,拿出一部索尼单卡录音机说:“这是日本最新发明的产品,在欧美很畅销国内好像还没有,还有十盘磁带,你跟我上楼取。”她想发生点大男大女之间的事情。
冯国庆说:“你调到师部宣传队是张建军张哥帮的忙,我来一次佳木斯不容易,我这就去看他,把录音机转送给他表示感谢。”
“好吧。”扈喜带他上楼取了磁带。
第二天他们俩去逛了一次佳木斯人民公园,就是传说中“一个公园一只猴”的地方,他们俩连手都没牵一下,一个谈音乐、一个谈渔业,都兴致盎然,其实是鸡同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