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 《莽荒之境》系列
无题
在格尔木实在没什么玩的地方
我到处找公园，但是没有
其实格尔木城外就是一个大公园
方圆200公里以内没有人烟
头痛
早晨我到外面转了一大圈回来摸摸额头
诊断自己今天仍然头痛，我不是头痛别的
不是为国族头痛，也不是为国足头痛
不是为经济之冬头疼，不是为全球衰退头痛
不是为邻居的暴怒头痛，为孩子的工作头痛
不是为了长篇论文头痛
不是为杀害大夫的患者头疼
我只是为自己的身体头痛
而且正是为我的头而头痛
——读祁克果《恐惧与颤栗》
伟大的上主曾经应许我
在将近百岁时赐给我一个儿子
但是，我们都已经老了
我常常为离世担心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健康地
活到那个承受应许的年龄
于是，我常常因为担心
而陷入忧虑，我过得并不快乐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得到那个
应许中的孩子，我真的不知道
于是，孩子一直在天上
观看这一对灰心丧气的老人
他甚至不敢降下来，因为他
对应许中的父母没有信心
——给西棣兄
我的好兄长，只顾
关心我的肚腹是否吃饱
可是三只烤包子
已经令我大腹便便
他邀请我继续大快朵颐
可我只想读他的诗
我邀请为我们倒茶水的
兰姑娘诵读，她害羞地
逃走了……比起这些肉包子
意涵丰富的诗句
更能够令我们心灵饱足
而且不会胀得过意不去
麻雀
在省中医附院门前的马路边
一只麻雀只顾埋头啄食
探访者洒落在水泥地上的碎屑
它似乎什么也不怕
在它小小的身子骨旁边
停驻着一辆
轮子巨大的“坦克”
孤独
莫顿为什么说
孤独是不能游戏的呢
他认为这是一件
多么严肃的事情
我担心的是
如果我在孤独这件事上
严肃起来，旁人
就会嘲弄，讥讽
并且以嬉戏的口吻
来谈论我的孤独
对我微不足道的孤独
横挑鼻子竖挑眼
也许，在我的孤独以外
所有人都是一伙的
他们认为自己的生活
才是严肃的，而我的孤独
却根本禁不起严肃的审视
寂寞
我每天心浮气躁地劝年轻人
要操练安静，耐得住寂寞
却惊讶地发现西北的诗人们
都比我安静，我从他们的作品中
读出了一种隐修士一般的气息
可我毕生的写作
依然是像在为老师写作业
匆匆忙忙完成任务
远方无声歌
尽管古人曾说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但如今，从我口里
所出的每一句话
都会被暗中检查七次：
在出口之前
由内心深处的良心
肉身的处境，数十年的阅读经验
以及圣灵……出口之后
至少还要面对三架显微镜的反复扫描：
人工智能、微信与视频
柴达木的红柳树
在盐碱滩上，一棵红柳遮住了我
在高原的烈日下，红柳成了我的蓖麻树
我的头发跟红柳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这也可以叫做耳鬓厮磨么
我坐在红柳的树荫底下，它的身体
并不高大。但是有茂密的枝条
刚好把我隐藏在其中，只是
它的怀抱有些粗糙，它的胡子实在扎人。
当烈日当空，电线杆的影子消失了
我只得把自己更深地隐藏在红柳树枝底下
就像大卫当年躲在玛云旷野或亚杜兰洞
而我如今在柴达木盆地躲避扫罗的追兵
他们一定在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但他们显然并不着急，因为天快要黑了
盐碱地上的日头正在往祁连山麓坠落
但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到已经布下网罗的人世间去
宋晓贤，生于湖北，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著有诗集《梦见歌声》、《日悔录》、《月光症》等，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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