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和夏至蛋
陈薛
夏至，烈日当空，蝉鸣不绝。陈夕听着蝉鸣声，望着窗外绿绿的叶子，出了神。
“小陈，昨天的报导写好了吗？”曹主任走过来，询问道。
陈夕回过神来，“喔，已经写好了。我马上发微信。”
曹主任笑了笑，她拿着手中的几页a4文档，碰了碰陈夕的头。“我们的小朋友在想什么呢？都想出神了？”
陈夕摸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没有，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曹主任点点头，打趣道：“小朋友别耽误工作啊！文件传我。”
陈夕忙摇着双手：“不会的，不会的，不耽误工作。”曹主任转身回办公室了，陈夕急忙把文件传给她。她望着桌上的日历，“夏至”，思绪飘往了十多年前。
小学时候的暑假，是陈夕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她可以回到外婆家。外婆家在农村，家里养了鸡，鸭，池塘里有很多的鱼。陈夕追鸡撵鸭，池塘捞鱼，每天玩得不亦乐乎。等她玩得满身泥土，外婆在院子里大喊几声：夕妹儿，吃饭了。她便飞跑回家。外婆看见她满身的泥，也不生气，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一盆水，“洗洗你的小黑脸。”陈夕嘻嘻地笑，把小黑脸浸在盆里，山里的水，真是好凉爽，好像能把暑气都给浇灭。
十岁的暑假，她又回到了外婆家。她坐在车上，想着她的小鸡，小鸭，小鱼，还有外婆煮的甜的夏至蛋，咸香的箜饭。妈妈说话了：“夕妹儿，你别老是在外面跑，你看你现在已经很黑了......”陈夕并没有仔细听妈妈的话，就连连答是。
“对了，这次你有一个新的小伙伴。”
“啊？谁啊？”陈夕好奇地问。
“隔壁院子的雍婆婆，她家的院子正在修整，所以暂时住在外婆家......”妈妈话音未落，陈夕又开始插话“雍婆婆我认识啊，她还给过我很多橙子吃呢！妈妈，你说的新朋友是谁啊？”
陈夕妈妈笑了笑，这个小猴子，就是急得不得了。“雍婆婆的孙子你见过吗？”
陈夕疑惑地摇摇头，“妈妈，我听雍婆婆讲过的，说她的儿子很厉害，在北京工作呢！”
“嗯，对的，雍婆婆的房子很旧了，她的儿子就回来帮着整修，雍婆婆的孙子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妈妈，妈妈，那他叫什么名字呢？”陈夕迫不及待想认识这个新朋友，连忙问到。
车子绕过两个弯，停在了一片竹林旁。竹林旁，是外婆的院子。陈夕不等妈妈回答，打开车门，冲了下去。外婆家的小狗叫“小黑”，小黑被绑在门口，它冲着陈夕叫着，毛茸茸的小尾巴甩个不停。陈夕双手抚摸小黑的头，“小黑，我来啦！我也想你了。”说完，她就把小黑拥进怀里，小黑的尾巴摇地更欢快了。“外婆是不是出去了啊？来，我们去找外婆。”说完，陈夕解开小黑的绳子，一人一狗冲着鱼塘跑去。
陈夕妈妈正转头拿东西，再回头，陈夕已经没了踪影。这个调皮妹儿。
陈夕领着小黑，跑到了鱼塘边。她变找边喊：“外婆，外婆！”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外婆正在给池塘里的鱼儿们喂食呢！外婆听到陈夕的声音，也转过头来。夏日炎热，外婆的脸上渗出来粒粒汗珠。陈夕跑到外婆身边，“外婆，外婆，我来啦！”外婆摸摸陈夕的头：“夕宝来了，你看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满头大汗的。”
两婆孙边说边往院子里走，小黑也跟着她们。
陈夕妈妈已经把东西从车上拿下来了，她叮嘱了陈夕几句，便要急着回市里办事了。
陈夕和外婆在客厅，客厅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八仙桌和四条长凳。陈夕喜欢坐长在长凳上，她面对着大门坐着，刚好能看到门外的李子树。她右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李子，咬下一口，酸中带甘。前几年，陈夕不喜欢吃李子。她总是觉得李子太酸了。每年夏天，外婆院子的李子树总是挂满了果子。陈夕又喜欢去摘着玩，偶尔她能尝出了李子的一丝甘甜，她现在不太排斥吃李子了。
外婆正收拾陈夕的东西，陈夕边吃边问：“外婆，雍婆婆的孙子，他住我们的院子里吗？外婆一面整理陈夕的东西，一面答：“嗯，雍婆婆一家人都住在我们院子里，住在三爷爷家。”
“是祠堂旁边那一家吗？”
“是的。”
外婆家的院子是一个很大的三合院，院子里曾经住的是龚家一大家人。陈夕的外祖父有五个孩子，五个孩子成家后也是住在这个大院的。后来，孩子们陆陆续续去城里工作，安了家，就搬走了。陈夕的外公和外婆留下来了。陈夕的外公前几年去世了，陈夕妈妈一直让外婆去城里，外婆迟迟不同意。
不一会儿，桌上出现了几颗李子核，这是陈夕的“战果”。外婆随手端走了装李子的碗，“吃多了，你等会又闹肚子疼，不吃了。”
陈夕望着窗外的李子树，上面挂满了绿绿的果子。夏日的阳光好刺眼，几丝光穿过李子树的叶子，照进了屋。蝉鸣声不绝于耳，陈夕吃饱了，想去外面溜达溜达。外婆好像看穿她的心思，“别往外跑了，这么热的天，而且等会雍婆婆一家回来了，你还要当好小主人。”
陈夕撇撇嘴，提了一大串问题，“外婆，雍婆婆的孙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他是在北京读书吗......”
“他比你大几岁，在北京读书......”外婆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声音。
“吭吭吭......”曹主任走过来，把文件夹放在陈夕的办公桌上。“小陈，上周的教研内容我二次校订好了，可以发给设计了。“
陈夕回过神来，说好的。她拿着文件，去三楼的设计部。楼梯间的蝉鸣比办公室声音大多了。
她不太记得和谭问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了。在她不完整的记忆中，谭问比她高一个头，比她白，瘦瘦的。他们见面后，在陈夕的感染下，迅速熟络起来。谭问话不多，陈夕带着谭问还有小黑，追鸡赶鸭，池塘摸鱼。这是谭问没有体验过的。他每天被陈夕带着，依然晒不黑，还是那么白。
转眼到了夏至，外婆很早起床开始煮夏至蛋。外婆把鸡蛋洗净，放入锅中煮熟，捞出后轻轻敲裂蛋壳。然后把红枣洗净，和敲裂的鸡蛋一起放入锅中。陈夕每年夏天来，外婆都给她煮了夏至蛋。陈夕有些挑食，体重上不去，总是瘦瘦的，她又被晒得黑，看起来黑黑瘦瘦，外婆希望陈夕再胖一点。她把红糖放进锅里，说：“吃了夏至蛋，身体健康，生活美满。”用小火慢慢炖煮一段时间，让鸡蛋充分吸收红枣和糖水的味道。
陈夕和谭问起床后，发现客厅的八仙桌上摆了一碗鸡蛋，不见外婆的身影，外婆已经出门了。陈夕兴奋地喊：“是夏至蛋。”谭问已经习惯了陈夕的一惊一乍，陈夕拿起一个夏至蛋，她剥完壳，递给谭问。“谭哥哥，外婆的夏至蛋，非常的美味，是甜甜的，你吃吧！”
谭问觉得陈夕好像对生活中所有的事物都充满了真诚的情感。她说，追鸭子真好玩，去鱼塘里抓鱼真有趣，婆婆的箜饭是世界第一，连小黑这条普通的小土狗，陈夕也爱得不行，她...才是真的，好可爱。
谭问接过蛋，他咬了一口，鸡蛋是甜的，正如陈夕说的那样。谭问点点头，说：“嗯，是甜的。”陈夕已经吃完了一个，又开始剥了，“是吧！每年外婆都给我煮‘夏至蛋’，我可喜欢了......”陈夕狼吞虎咽，谭问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谭问望着窗外的树，树上很多果子。
“谭哥哥，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带你爬树？”
“嗯。”
“我之前从树上摔下来了，外婆不准我再去怕树了。”
“嗯。”
“你想去吗？”
“都行。”
“那你不能告诉外婆。”
“好。”
陈夕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树，她站在一根粗粗的树干上，摘了几颗李子。
谭问站在树下，阳光下的陈夕好像更黑了。不过，陈夕的光芒好像比太阳的光芒更加刺眼。谭问用手挡着太阳光，他看着陈夕，他的手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白了。
陈夕摘了几颗李子，迅速地跳下了树。她不想让外婆发现自己又在爬树，上次摔下来，她没有哭，外婆却害怕地哭了。
陈夕把李子递给谭问，谭问咬了一口，这味道，说不清。
陈夕也开始吃李子，他们两人坐在门槛上。
“这个蝉声好吵啊！”
“还行。”
“李子好吃吗？”
“嗯，我喜欢。”
“你的李子是甜的，还是酸的，有时候我会吃到苦的。”
“这个味道，说不清。”
“甜就是甜，酸就是酸，是什么味道？”
陈夕抢过谭问手中的李子，啃了一口，“谭哥哥，你这个比我的酸多了，你还吃的那么香。”陈夕说完，把李子又塞到谭问的手中。
谭问笑了，又继续啃起李子来，耳边是不断的蝉鸣声。
陈夕爬到了三楼，有点累，她靠着扶手歇一会。
那个暑假之后，陈夕就没有再见过谭问了。雍婆婆在第二年的春天去世了，陈夕的外婆也搬到了城里。那个夏天，好像是陈夕最后的乡间快乐时光了。她在过年的时候，会跟着外婆和妈妈去乡下，给外公烧纸。冬天的时候，院子里的李子树好像沉睡着。叶子大多已经脱落，枝干变得光秃秃的。
果实，在冬天，失去了踪影。夏至的时候，外婆还是会给陈夕煮甜甜的蛋，可陈夕总觉得味道和以前的不一样。
又是一年夏至，陈夕独自在外生活。大学毕业之后，她去学校当了老师，班主任工作让她喘不过来气。在学校坚持了一年，她就离开了，到了一家公司工作。
陈夕不知道是工作改变了她，还是随着年纪增长，人就是会改变，她的活力好像不见了。她以为学校的人际关系已经算是很简单了。没想到，她会遇到那么多“意外”。她现在不怎么爱分享，也不想运动。她胖了，也白了。
现在，她好像不是那个摘李子的陈夕了。
但陈夕很感恩，因为外婆还在。正想着，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外婆。”
“夕宝，你周末回来吧。”
“外婆，你身体不舒服吗？”陈夕有些紧张。
“别担心，我好得很。家里来客人了，你周末回来吧。”
“好的，外婆，我周五晚上就回来，我想吃你煮的‘夏至蛋’。”
陈夕现在的工作，没有那么累，一般隔一周，她都会回家一次，坐动车两个小时就可以了。她以前当班主任的时候，根本没精力，没时间回家。
到了高铁站出口，她看到了妈妈。
“外婆今天同意在家等我啊？”
“家里有客人。”
“谁呀？”
“谭叔叔一家人。”
“啊？”陈夕觉得蝉鸣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时隔多年，那些画面好像一下子涌到她脑海中。李子树，夏至蛋，追鸡，赶鸭，鱼塘捉鱼，和小黑打闹......
陈夕回到家的时候，谭叔叔正和外婆聊天。陈夕眼光搜寻着，没有找到谭问。她挨着外婆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碗李子。
“这是谭叔叔回老家摘的，夕宝。”
喔，这是院子里的李子。陈夕拿了一颗李子，啃了一口，这味道，好像......
一只手把陈夕的李子拿走，那双手没有以前白皙。
“夕夕妹妹，你的李子味道怎么样？”
陈薛，四川大学本科毕业，毕业后在学校担任语文老师，现从事国学研究工作。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