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散记
杨舟平
人既是个旱虫又是个走虫,持续干旱一个多月不下一滴雨,人似乎并不怎么盼雨,雨才下了两三天就又盼天晴,埋怨耽误了出行;家里待着好好的,却又想出去看看,理由是闷得慌;出门了,又感叹不如待在家。其实细想,都是眼睛和嘴惹的祸,为了一饱眼福,害得腿疼胳膊酸,百里、千里甚至万里去远征,跌死绊活不嫌累不叫苦,劳命又伤财;鸟为了一张嘴,一饱口福,冒着生命危险,鸟为食亡就是这个道理。人也一样,有人竟说:人活一辈为吃来!要我说:这是人话,有点道理,因为吃饭毕竟是第一要务。明明都知道这些道理,但没有谁愿一辈子待在家,没有谁不喜欢美食。说了这么多,云山雾罩的,一句话,人活着不但要求感官满足,还得寻找各种意趣,我自然不能免俗,正是这样的心态,2019年夏末我来到甘南。
走进甘南,我才感觉甘南是个大地理概念,就像华夏九州一样,你能说清古雍州、兖州、冀州等等各自的具体位置吗?当然不能,大甘南一般指甘南高原一带,位于甘肃、青海、四川三省交界的大区域,包括甘肃省南部、四川省阿坝州北部、青海省西南部的黄南州、果洛州各一部分,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与黄土高原西部过渡地段,平均海拔在3000米左右,大部分地区长冬无夏,春秋短促。境内山峦重叠,沟谷纵横,地形错综复杂。藏族人口占一半多,甘南州是我国十个藏族自治州之一。甘南藏民重礼节,讲尊卑,禁忌多,主要节日是春节和六月会,是多姿多彩的神秘藏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狭义上的甘南,当然指甘南藏族自治州了,下辖合作市和临潭县、舟曲县等七县一市,全州74万多人。
红色小镇—哈达铺
我们乘坐的旅游专列的终点站是哈达铺站,一下火车正是中午十点多,最明显的感觉是凉爽,短袖短裤显然不能适应,得穿上厚外套和秋裤,天像洗过一样蓝,风大、太阳毒,但没一丝热意,我忽然理解了藏族同胞爱戴帽子的习惯了。
哈达铺镇属于甘肃省宕昌县管辖,位于宕昌县西北部,哈达铺火车站虽小但不失大气,站前广场很是开阔,街衢整齐,街面整洁,行人不算多但透露出繁华,大小车辆川流不息,公路纵横,农舍俨然,一派繁盛景象,镇区人口虽不足两万,这在甘肃已算人口稠密了,这个小镇的闻名竟源于一张旧报纸。
为什么说哈达铺镇是红色小镇甚至红色圣地呢?圣地这个称谓可不是随便叫的,是因为哈达铺镇是红军长征中一个重要的坐标点,北上的里程碑,是决定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命运的重要决策地,万里长征即将完成的转折点,被杨成武将军誉为长征的“加油站”。“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当毛泽东满怀豪情地酝酿这首脍炙人口的诗篇时,心中一定久久荡漾着在哈达铺迸发出的喜悦。由此,中共党史以其应有的厚度揭开了崭新的篇章,开始了极其深刻的影响和富有成效的政策策略转型,从此工农红军找到了长征的落脚点。史称“红军长征,哈达铺报纸定方向。”可以说,提长征,必提哈达铺。
1935年9月12日,中央红军在面临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在甘肃省迭部县境内的俄届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讨论了张国焘分裂党、分裂红军的错误和部队整编问题,成立了由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林彪、王稼祥组成的五人团,领导红军工作。6天后,红一方面突破天险腊子口,占领哈达铺。9月20日下午,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到达哈达铺。稍事休息后,爱看报纸的毛泽东从当地邮政代办所国民党报纸《大公报》上无意获知陕北有红军和根据地的消息,毛泽东焦虑甚至迷茫的心情一下子舒展了,随即做出了把红军长征的落脚点放在陕北的重大决策,并整编红一方面军为陕甘支队,红军目标明确地向陕北进发。9月23日,中央率陕甘支队离开哈达铺北上。1936年8月9日,红四方面军第30军通过腊子口后再次占领哈达铺,9月1日,红二方面军到达哈达铺。在哈达铺,疲惫不堪、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中央红军首先得到了部队急需的大量物资和粮食补充,淳朴善良的哈达铺群众杀羊宰牛,盛情款待中央红军,还手把手教会了当时来自南方的红军战士制作馒头、大饼等面食技术,红军在哈达铺吃上了饱饭,得到了喘息,得到了充分休整,积蓄保存了革命力量,真正在危难时刻挽救了红军,由此赢得了“长征路上的加油站”这一历史荣耀。10月4日,中央红军相继北上,最终到达陕北胜利会师,结束了两万五千里长征。
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馆筹建于1978年,位于岷山脚下,离哈达铺火车站数百米,目前已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在纪念馆逗留了一下午,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站在高大凝重的纪念馆前,我想了很多:假如红军当年不到哈达铺?假如看不到那张旧报纸?历史又会是怎样呢?!
如诗如画若尔盖
地球上水多,古人说:三山六水一分田。这个描述相当接近包括海洋在内的地球地貌,也就是说海洋和陆地比例约为七比三。那么草原又占全球陆地面积的多少呢?大概是20%左右,我国是世界上草原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草原总面积将近4亿公顷,占全国土地总面积的40%,仅次于澳大利亚,居世界第二位。可见,在我国广袤的国土上,超过40%的面积都被一类神奇的植被覆盖,那便是草,之所以叫原,是因为面积大、辽阔。大草原上,一切如烟随风,这片勇敢者的家园,这片自由者的乐土,自然引起了人们无尽的探寻。
我们旅行的第二站是若尔盖大草原,它位于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东北部的红原县和若尔盖县境内,红军长征中“爬雪山过草地”中的草地就是指若尔盖大草原,是四川省最大的草原,面积近3万平方公里,由草甸和沼泽组成。草原地势平坦,荒无人烟,一望无际。当年红军长征多次经过这里,当时遍地是沼泽泥潭,根本没有路,这些草甸下面很可能就是泥沼。泥沼一般很深,如果拼命往上挣扎,会越陷越深,来不及抢救就会被污泥吞噬。如今的若尔盖草原经排水疏干,草地和沼泽面积大大缩小,已发展成为少数民族农牧区。回想当年红军步行穿越这茫茫大草原,饥寒交迫,摸索前行,是何等的苍凉悲壮,何等的荡气回肠,何等生死相随的牺牲精神!至今,这里仍留下许多动人故事和长征遗址,长征也使若尔盖草原从此名扬天下。
若尔盖草原就像一块镶嵌在川西北边界上瑰丽夺目的绿宝石,素有“川西北高原的绿洲”“云端天堂”“中国最美湿地”之称,是我国三大湿地之一。这里风光、民俗独特,六至九月的大草原天高气爽,日出晨曦,帐篷点点,炊烟缭绕。绿草如茵,繁花似锦,芳香幽幽,一望无涯。
有木板栈道绕着湖水,甚至穿过沼泽,在草原上弯弯曲曲延伸,草地中星罗棋布地点缀着无数小湖泊,湖水碧蓝。牛羊漫野,牧歌悠悠,鸟翔鱼跃,蓝天、白云、绿水、草地、野花连成一片,草连水,水连天,天水一色,干干净净,苍苍茫茫,天然的亮丽色彩相互呼应,尤其那五颜六色的花朵恣意地满草原怒放,各种罕见的水鸟毫无顾忌地嬉戏,给人视角和心灵超脱般的享受,真是一幅风情醉人的优美图画,这便是花海景区。
我们车行至若尔盖高原时正值清晨,当发源于巴颜喀拉山的黄河来到这里与略显寒冷的地表空气相遇时,相对温暖的河面上升腾起大量白雾,它们依着河道,紧贴在地面上,形成了难得一见的若尔盖高原云水奇观。黄河之水犹如仙女的飘带自天边缓缓飘来,丘状高原如小岛浮于河中,清澈而又平静的河水,静静流淌,从远处蜿蜒而至。近看,水鸟翔集,游鱼可数,碧草连天,如梦如幻,好看极了。
在我国,西藏一直是人们心中的圣地,每个旅行者向往的地方,但很多人由于很多原因去不了西藏而留下遗憾,不过没关系,有一个地方海拔比西藏低、气温比西藏高、景色比西藏更多姿多彩,草原风光、藏传佛教文化和西藏一样浓郁------不用说,这个地方就是甘南,一种质朴的感染力,一种深入骨髓的惊艳的地方。这种美,藏在蓝天白云里,藏在牛羊成群的草原里,藏在五颜六色的经幡里,藏在清澈见底的小溪里,藏在藏民的笑容里------
我一直在想,海洋之大大得望不到头,那么草原就像陆地上的海洋一样,也大得一眼望不到边,这是大自然的神来之笔。
神奇郎木寺
汽车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路况实在有点差,终于到达郎木寺了,时间大约是早上九点左右,天比洗过还要蓝,丝丝凉意使我不得拉上外套的拉链,在导游的引领下我们开始参观了。
郎木寺是一个很奇特的小镇,是四川若尔盖县和甘肃碌曲县共同管辖的一个镇。一条不足2米的小溪曲里拐弯从镇中流过,虽是小溪小河,但有一个很气派的名字“白龙河”。碧绿的白龙河水把小镇一分为二,河之北归甘肃省管,河之南归四川省管。小溪联结了两个省份,融合了藏、回两个和平共处的民族;喇嘛寺院、清真寺各据一方地存在着;晒大佛,做礼拜,小溪两边的人们各自用不同的方式传达着对信仰的执著。
郎木寺镇有两座规模较大的寺院,均为藏传佛教寺院,自然,分别属于两个省管辖,河北岸寺院叫赛赤寺,属甘肃碌曲县,河南岸寺院叫格而底寺,属四川若尔盖县,均属藏传佛教格鲁派寺庙,这种状况在全国是独一无二的。这里需要特别解释一下,郎木寺不是寺院的名称,而是地名,是这个镇的名字。
郎木寺虽属川、甘两省分治,但据当地人说:实际上两省百姓混居,很难清晰界定,因而郎木寺又是个囊括了川、甘两省的地名。小小郎木寺一肩挑两省,藏传佛教文化是这一地区的主流文化。清同治年间,有甘肃和宁夏的回族商人经商到郎木寺,之后便在此地落户。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东乡族等渐成村落,1943年在郎木寺便修建了清真寺。
随着近年甘南旅游的升温,人们对郎木寺的关注和向往,郎木寺镇内川、甘两省的两个寺院均将各自的寺名冠以“郎木寺”对外宣传,但走进郎木寺后人们却发现不仅有两座规模差不多大小的寺院,还有清真寺,难怪到了郎木寺,游客还在问郎木寺在哪?
郎木寺作为地名,最早出现在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的军用地图上。因为这里既是川、甘两省交界的枢纽,又是青海去甘肃的要塞,自古就有“南番中心”之称。
郎木寺景色秀美,群山环绕,林木茂盛,白龙河川流不息,“金盆养鱼”是对郎木寺古镇地理环境的形象概括。
三座寺院在群山环抱中静静地伫立着,寺庙屋脊上的法轮、金鹿在阳光辉映下金碧辉煌、熠熠闪烁;飘舞的经幡传导出浓浓的宗教气息,虔诚的信徒磕着等身长头来此转经,转动的经轮转去了今生的苦难,转来了来世的幸福。僧俗宁静悠然,一派佛界风光。好多年代久远的大小寺院、白塔依山而建,浓郁的宗教氛围注定成为小镇唯一的基调。独特的地理环境,优美的山川以及民风民俗构成了郎木寺的一切。
据说郎木寺最热闹的时光是正月,要举行大法会,寺院喇嘛纷纷出动,戴上面具跳神、演藏戏,还要举行盛大展佛活动,可惜我没有遇上。
郎木寺又是一个神秘的小镇,神秘之处就在于甘南地区的天葬只在郎木寺进行,并且允许游客参观,这在其他藏区是不允许的。郎木寺天葬台位于赛赤寺院西北300多米处,是安多藏区包括若尔盖草原在内最大的天葬台之一,已有400多年的历史。
人们往往对死亡讳莫如深,表现出极度的恐惧。其实人一生下来就一天天朝死亡奔走,所不同的是早走与迟到,只有明白了生与死的关系,就能勇敢地面对死亡,从而积极的生活。其实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谁都不愿坦然面对。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其名著《存在与时间》中提出的“向死而生”说的正是这个理。藏民对死亡似乎比汉人更重视,对死亡的方式很是讲究。藏族的丧葬方式较多,主要源于藏民对人和其他生灵的生死轮回、转世之说有很虔诚的信仰,对死后赴它界的道路—丧葬形式,有深重的寄托。藏民认为:人死后,为了求其早日转世重回人间,都要进行超度仪式。藏传佛教寺院和民间还有用于死者丧葬、安灵招魂、超度亡灵的经咒。一般百姓的丧葬形式,往往通过占卜决定,送葬前请高僧或活佛念经超度亡灵,有的丧葬仪式长达49天,每7天进行一次念经超度。丧葬形式大体有5种:天葬、火葬、塔葬、水葬、土葬。天葬最普遍,是普通僧侣和成年俗人的葬俗;火葬被视为圣葬,是活佛高僧圆寂后的葬法之一;塔葬是大活佛圆寂后所用的葬仪之一;水葬是江河沿岸普通藏民过去最普遍的葬法;土葬是在汉文化和其他民族文化交叉渗透时间较长的香格里拉藏区实行的土葬方式,并有家族坟山。
我们此行虽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藏民的天葬仪式,但对天葬这一独特的丧葬形式,对藏区的丧葬文化,一直心存敬畏、心存敬意,总想对天葬探个究竟。
天葬台山顶飘着各色经幡,有成群的秃鹫在天空盘旋,它们是藏族人心中神的化身。天葬台没有想象中那种阴森与恐怖,在这里死亡不仅仅意味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带有重生与超脱的意味,是藏区信众最后的回归,他们用天葬这一具体方式呈现人类回归自然这一法则。这里独特的藏族丧葬文化风貌,近年来吸引着无数学者、旅行者来探秘。
神秘的天葬台其实面积不过十来平米,周围散乱分布着石头、木板和木桩,在没有天葬仪式的时候,这里寂静一片,地上很容易发现丢弃的死者衣物和残留的遗骸以及用过的刀斧等工具,大概处于心理原因,我的心中不免泛起阵阵寒意。
我们此行的地接导游是甘南当地人,藏民,她给我们讲述了天葬的大致过程:周围村里一旦有藏民去世,死者的遗体会在第二或第三天的早晨,在太阳出山之前运到寺前。运送遗体的多是同村人,死者近亲一般不到场参与仪式。他们首先会在寺院的大白塔前生起一小堆火,再去寺里请僧人做法事。然后与两位僧人一起运送遗体上山。到达天葬台,同村人会将从村里带来的经幡、刻经石等祭品摆放在固定位置,两位僧人在靠近经幡的地方席地而坐,开始替死者念经超度。他们同时会点燃一堆篝火,升起的浓烟便成为一种信号,上百只秃鹫就会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最近的山头上。遗体以前由背尸人背到天葬台,现在改由拖拉机搬运。遗体通常是被蜷曲着用布匹包裹,当然这里面有很深的宗教涵义。大约十多分钟后,做完法事的僧人先行离去。整个遗体的分解过程都由同村人中各家互派的青壮年男人来完成,在肢解遗体过程中,有人不断往遗体上撒糌粑(zanba青稞炒熟后磨成的面)粉,所有的努力就是期望秃鹫能将分解后的遗体尽可能全部带去。一切完成后,当人们离去时,秃鹫便会从山头俯冲而下,帮助完成生命轮回中的重要环节。间歇中,送葬人还将再次分解遗体,以便让仪式进行彻底,整个过程大概一个时辰。待人马四散,天葬台又寂静如斯,只有那堆篝火仍青烟袅袅,蓝色的烟雾慢慢变淡,不知散向哪里,一如魂灵升天的具象。秃鹫重新飞起,在耀眼的阳光下飞高、飞远,直到离苍穹很近,离藏民们很远、很远。
我听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算了解了藏民神秘的天葬仪式。我感慨:生命是如此的短促、如此的悲壮;源于大自然,又还于大自然。
一场旅行一场梦。当然,此行我们还游览了号称“小九寨”的官鹅沟、美不胜收的扎尕那、叹为观止的九曲黄河第一湾等景点,感受了甘南的壮美与神秘,有人说:去不了西藏就去甘南,这里的草原风光、藏传佛教文化可与西藏相媲美;活在世间,没人见过天堂,还好有甘南。我去过西藏,对这些话深以为然。甘南是纯净的,是洗涤灵魂放空身心的好地方。曲终人散,我的甘南之旅就这样匆匆结束了。人生的意趣也许就是这样的了:静极了,就想动动;动极了,就想静静,仅此而已。
杨舟平,陕西凤翔人,高级法官,中国法官文联理事,中国散文学会、陕西省作家协会、省国学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理事、市苏轼研究会监事长、凤翔区作家协会主席,获市以上文学奖项数十次,首届中国丝路散文奖、第三届“六维”宝鸡市作家协会文学奖得主,《雍州文学》编委会主任、《都市文苑》副主编、《今日头条》等数家平台专栏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情关风月》《一城烟雨》《一树花开》等。作品多篇入选省级中学语文辅导教材、成为多省市中考语文试题解读文章。作品多次被《人民文摘》《海外文摘》《中国妇女》《人民日报》《人民政协报》《法制日报》《中国纪检监察报》《人民法院报》《陕西日报》《散文选刊》《美文》《学习强国·学习平台》《凤凰网》《腾讯网》《中国作家网》等平面、网络媒体发表或转载,共计150余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