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戈壁滩赶路记：文/邹冰（陕西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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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滩赶路记

文/邹冰

今年七月，忽然想起那次在戈壁滩赶路的事情。我记得清楚的，就是从凉爽到酷热、再从酷热到凉爽的奇妙过程。我记住了女人两颊绯红、温柔的样子，还有那一碗飘着麦草清甜甘洌的凉白开。那年七月，我从临泽县去新华庄的部队。只有30公里的路程，我迈开大步，甩开膀子，一路小跑出了县城。河西走廊的县城，一般规模都不大。出了县城，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平展展地展现在面前。河西走廊七月份的早晨，和内地早春的气候有点像，不时有凉风吹在脸上，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我走在柏油路上，耳边有风呼呼地刮，路边的鹅卵石、沙枣树、芨芨草、骆驼刺往我身后倒退。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突然的变故，应该出现在我出城二十分钟之后，大概十点钟的样子。毫无征兆的太阳，从祁连山涧猛地跳将出来，一团燃烧的火球在空中炸裂。那个燃烧的火球也太厉害了，一会儿工夫，就把柏油马路烤得滚烫。抬眼望去，马路的尽头升腾起一层白烟。黑颜色的柏油在阳光的灼烤下，慢慢变得柔软蓬松起来，像连队蒸的发糕。显然，我的解放鞋已经不适应松软的路面了。

天太热了，脚下无根，走起路来不稳当。我放弃在柏油路上行走的计划，从戈壁滩开始抄近路向军营进发。走了一段砂石路后，一排钻天杨醒目地出现在戈壁滩上。有钻天杨的地方，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听老兵讲，钻天杨是营房建设时栽下的。原先栽两排，现在只剩下三棵了，郁郁葱葱，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看见白杨树，心里就有了希望。赶路和人生一样，一直埋头走，始终看不见目标，就会失去耐心。我在笔直的柏油路上走路，道沿两旁有高大的白杨树，是看不见目的地的。在戈壁滩上走，四周一览无余，目的地近在近前。赶路有了信心。但是，这种升腾起来的美好感觉很短暂，只持续了几分钟。几分钟之后，这种感觉完全消失，消失的原因来自一望无际的鹅卵石。

在戈壁滩走路，鹅卵石垫得脚板生疼，结实的球鞋承受不了石头反弹传递给脚板的疼痛感，脚板又把这种感觉传递给大脑，大脑迅速又传递给整个身体，身子迅速做出反应，我只好前倾着身子，跳舞一般在戈壁滩上走路。我保持这个奇葩的姿势赶路，就像踩在烙石子馍的鏊子上。脚底板的灼热不断地从下往上攀升，这种热浪到达腋下的时候，就触碰到了汗水的总开关，“哗啦”，汗水从腋下奔涌出来，然后分散在前胸和后背上，蚯蚓一样挂在身上，奇痒无比。

脚下的热还能忍受，空中的热就蛮不讲理。那种热，是从头顶刀子一样劈下来的。我的头上开始冒起白烟，额头上的汗水“吧嗒，吧嗒”疾风骤雨般落下来。由于我一直前倾着身子走路，汗滴落在干燥的戈壁滩上，“唰”一下就消失不见了。我试着踩刺棱着脑袋的骆驼刺、芨芨草走路，草丛中有很小的蜥蜴，箭一样弹射出来，扭头生气地看我，应该是我打扰它的美梦了。

一帘汗水中，戈壁滩上忽然窜出来一条土狗。土狗伸出纸片一样的舌头喘粗气。也许是太热的缘故，土狗懒得吠我，软塌塌地往洼地里面跑，我跟随土狗下了洼地。洼地里果然有风，再走，一渠清水出现在面前。土狗趴在水渠边喝水。我一失足，跌落水渠里。也许是祁连山雪水的缘故，渠水上半部分温热，下半部分冰冷，脚板瘆得慌。

我用双手掬一捧水往嘴里送。“呔，冷水不能喝的。”身后有人说话。回头看时，一包裹严实的女人立在我的身后。狗闻声跳上岸。女人伸手拉我上岸，她要领我去她家里喝水。狗在前面带路，女人蹦跳着走路，我趔趄着跟在后面。土狗在一处土屋前住了脚，女人也住脚，低头猫腰进了院子。我却习惯性地一跳，额头碰在门框上。女人立在院子当中笑。我跟随女人进了地坑一样的院子。院子里有两间没有瓦片的土屋。女人引我进屋，一进屋，马上能感到屋内和屋外两个不同的世界，凉爽极了。

女人端来一碗凉开水递给我，我喝一口，呛住了，咳嗽一声。女人在碗里丢一把麦草，说：“喝得猛，容易炸肺。”有男人说话：“心静自然凉。”回头，见一老者雕塑一样坐在炕沿上抽旱烟。我一边吹水面上的麦草，一边慢慢饮水；果然，心静自然凉，我滚烫的身子慢慢凉了下来。

告别女人一家，土狗送我。狗送很久，卧戈壁滩看我走路。那时候，太阳已经挂在西边的天上，没有正午凶猛的样子了。我到达长着钻天杨的营房，吃过晚饭，去很远的连队看老乡。一进班里，我发现屋子中间有一个正冒着火苗的蜂窝煤炉子。老乡见我进来，站起来切西瓜，西瓜不大，糖分很足，桌子上结白白一片霜。那一夜，我们围在火炉旁吃西瓜，说许久的话，在四十年前的河西走廊，七月的那一天，真的冰火两重天。现在想起来，这个体验蛮特别的。（原载《西安日报》 08版 2024年07月25日）

作者简介

邹冰，男。1963年出生陕西乾县，1981年应征入伍，在河西走廊当兵21年，原21军55师163团政治处干事、兰州军区《西北军事文学》杂志编辑、兰州军区话剧团编剧，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解放军文艺》《人民文学》《青年作家》《草原》《散文百家》《海外文摘》《散文选刊》《人民日报》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一个人的秦腔》荣获《中华散文》一等奖，出版散文集《特色》《雁塔物语》，现居西安曲江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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