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李不川 画
复明术
撕开经验中的谜团
失明的人是
丢失了空间
空间像大陆漂移
断裂
剩下的日子
夜晚叠加白昼的部分
顺时针死
倒计时活
今天是
明天的考古学
还剩最后几铲空气
木、火、土、金、水
坐下休息，小睡
唱歌
无名旋律挖透
地底的厚黑
另一侧
天光乍现
槐花枝头
妈妈指点我伸手去够
枝头槐花
像一个求救的人
攀登悬崖
美始于
未曾目睹的恐惧
我触摸那些
高过人的事物
万物的方言各有谜语
选择我的唇舌
吻遍它们
词语的真身
一种芬芳的韵律
携我越过
空中门栏
盲人之舞
—— 一位俄罗斯男子亚历山大，因车祸导致失明，又开始重习舞蹈，重返舞台演出——我分不清舞蹈和舞蹈的人。
他翻译影子
翻译缺失的空间
逃离众人目光引力
随另一轴心旋转
滑移
我的眼中流出
黑蚂蚁
它们分散、奔走
像音乐的骑手
朝不同方向
分裂我的四肢
一种新的可能
复活是身体对
灵魂的翻译
一个新的舞伴
身体是
灵魂的谜底
单程票
缩短从听到看的距离
需要触感的电流
从一双颤动的手
发出
搬开这个虚空的世界
无数空虚的日子
一次触摸
像一片雪花
只在飘落之际
获得肉身
一种生长的白
一种片刻连接片刻的
宁静
要走多远的路
雪花
只购买单程票
深入不毛的大地
打着灯笼
找谁？
从一到零
同学去世，好友失联日久
所有太快、不快的事
变成零后小数点
无法省略的余数
从少一点的乌有
到多一些的乌有
用坏的耳机、眼镜
一管挤干的牙膏
打回到虚无的原型
死角的夹缝
不时有东西掉落
不断丢失影子
光芒中崩断的光线
从一数回零
渐渐靠近
钟声最后一响
追思会
雪落在他身上不再融化
正逢五九，他四十五岁
提前走掉的人
仿佛去来世打探消息
像雪没有脚步声
轻盈地掠过我们头顶
把飞鸟看做灵魂的标本
死更可能是来自天上
一次冰冻的记忆
对一个消失的人
我有些羞愧：因为猜想大于怀念
我只能相信死亡带走的
原是生命中无效的部分
竖一块墓碑交换身份证
而我望向天空
一个熟人在那里
就并非空荡无际的所在
天文台
凌晨起身
最好一个人观测
脑中天线的触须
升空
接收星光曲谱
天
一张转动的黑胶
颤音、滑音、八度
从天蝎到射手
立体环绕的星群
潮汐涌动
漫过双耳的两岸
那一只
天狼的小号
水花喷溅
一种灌顶的
清醒的喜悦
一道闪电的冷颤
睡梦已谢幕
草木之光
雨后，秋夜虫鸣声
像隐形的低压线
颤动的链条
串起地上点点星火
它们翻译生命的密码
向我拍报
传递泥土熟透的声音
讲述着另一个国度
我翻译它们的话语
这些草木之命的守护者
草木之人的兄弟
在说
从亘古直到末了
我们时间的声场广大
不息的节拍
歌唱
穿过季节，世代
卑微者声息相闻
摸索彼此的身影，心跳
盲人文学会
我们穿统一命运的外套
像古老的印第安人
被新大陆发现
多不容易，被他们从无用的
文学的盲肠翻找出来
——火车穿过祖国的隧道
漫长而又短暂
是的，在命运的箭矢下
盲人等同固定靶
我们需要拔出多少目光的流矢
和
口舌的飞剑
朝空无的来处一一奉还
我旋转手中锥形的盲笔
试图实现一次定点降落
和我一样蒙面的人
揭开
潜伏在体内爱的谜语
从自由的无限的少数
继续撤离到某处
人迹罕至的边界
另一个夜晚
秋日水边，这个人对我说
“那年我是隔壁的厨师
在添油加醋的日常中
体会饥饿的盛世”*
一片芦花裹着月光
大抵爱好失眠的人
都缺少好梦安枕
一项工作，给长夜
加挂几节车厢
从自身的铁轨上
缓慢，或高速碾过
而夜晚那边的白昼
只是一条走廊
工作，上班
被他者和
一些房间拘押
梦想的分身术
写作或者祈祷
对应一个星空的出口
在本体之上
我是另一个夜晚
可以吞下虚无
所有星光
姜庆乙，满族，1969年12月生于辽宁宽甸，参加诗刊社第十八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作入选《诗刊五十周年作品选》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盲道》。获辽宁文学奖，《民族文学》年度诗歌奖，盲人优秀文学一等奖。《诗潮》杂志社评选的“自强荣誉中国十大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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