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三江之春
佳木斯迎宾馆会客厅中日双方的会谈结束,师部付政委对代青山和扈喜说:“咱们这边人多,中午接待外宾的宴会你们就不参加了。你们别走,中午我安排你们在司令部食堂吃饭,下午我跟你们有具体事情谈。”
代青山和扈喜巴不得不跟他们混,说:“您别急,慢慢吃。”
付政委说:“落实你们俩的事儿。”就让蔡司令的勤务兵带他们仨——扈喜安排了她的三个小伙伴,带上冯国庆走了。
他们仨坐上兵团司令部的车来到兵团专门给首长用餐的餐厅小单间,里面都是上好的水曲柳家具,还有一副叫“三江之春”的摄影作品,是初夏丹顶鹤带崽的季节,挠河碧波百里,水草丰美。他们仨坐了一张八仙桌点了四个菜两瓶啤酒,这一餐因为刚才的好事吃着格外香。
“哎,我说二位,你们发现没?芭蕾舞是一个人表演,哪为什么叫芭蕾舞团呢?还一演就是几十场,有人看吗?”代青山说。
冯国庆和扈喜互相瞅瞅,真有对艺术理解能力差的,冯国庆说:“那您还跟着鼓掌?演员连装都不换,也太不尊重观众了。”
扈喜随着冯国庆说:“那把椅子一会儿是杨白劳,一会儿是喜儿,一会儿又是房子,跟演独脚戏差不多。”
代青山说:“中央首长能观看并且接见,是完全从政治考虑——这是一个剥削与反抗的戏,日本人也宣传阶级斗争,这才成为热点。哎你们说这人把脚尖立起来跳舞好看吗?这跟过去中国妇女裹小脚有啥区别?时间一长脚能不变形?”
扈喜说:“中国人一度反对过芭蕾舞,说外国人的审美变态,女人立脚尖,男人像没穿裤子。”
冯国庆说:“人是四条腿的动物,就不应该两条腿走路,好多病都是直立行走才得的。”
代青山这才发现这一对在逗他,说:“我就是老土,欣赏不了那洋玩艺。”
他们三个碰杯,感觉成了好哥们。
代青山说:“咱们扈喜的《三江之春》小提琴曲我真听懂了,里面有丹顶鹤、鱼、渔夫和猎人。”
冯国庆知道他看过扈喜她们戴动物帽子的演出,说:“还有江水、船和跳大神的乌长胜您没听出来?”
代青山知道这小子在耍他,说:“反正音乐这东西很怪,你可以说里面啥都有,也可以说里面啥都没有。”
扈喜一拍巴掌:“代哥,您这才说到了点子上,音乐就是不能为政治服务,甚至不能为多数人服务,为多数人服务这观点本身就是错误的,这会以此为理由剥夺少数人的权力,而多数人是由少数人构成的。”
代青山不能理解这女孩儿的观点,说:“集体主义还是要提倡的。”
付政委来了,满面春风地说:“我就知道你们叫上了小冯,这回你们仨可立了大功。”
代青山志得意满地说:“我啥时候都不忘咱们兵团。”
付政委说:“我先说一件大事儿,青山那个日本亲戚捎来了田中角荣的话,他如果当选首相——这得是后年的事儿,一定会促成日中建交,现在就可以探讨两国的友好协议,当然,这种事情得由国家外交部办,咱们插不上手,却起到了助推的作用。”
代青山说:“三年时间有点长,咱们民间的交往得赶紧进行。”
付政委伸了一下大拇指,说:“对,咱们就多做点小事儿。小扈,你的乐曲兵团打算投资改成芭蕾舞,就由松山夫妇编导,中国芭蕾舞团和日本松山芭蕾舞团联合演出,就表现人和大自然的和谐,争取打到国际上去。”
扈喜喜出望外,说:“这还是小事儿?”
付政委说:“兵团决定抽出宣传队的创作骨干和你一道去日本短期学习——松山芭蕾舞团有自己的学校,可别忘了学成回来报效祖国。”
扈喜含情脉脉地看着冯国庆:“那你就不用跑步了?”
两个大人互相瞅瞅,没听懂。
付政委说:“我刚才说了两件,这第三件:兵团决定和佐藤先生合办中日友好农场,他出钱,咱们出地,人由青山你组织。日本投资分利的问题只有把佐藤先生的投资当作以物易物的货款——他进来的不是钱而是设备,换成咱们的农产品大豆木材之类再出口日本。比如他一年能盈利五万,就给他五万块的货,啥时候他要全部撤资就一次性用货付清。外贸批准了咱们以物易物,咱们内部再做财务变通,这在咱们黑龙江省已经是最大的政策突破。”
冯国庆说:“打清朝起咱们就不跟外国人做生意,他们的货进来得叫‘贡品’,是孝敬咱们天朝大国的;咱们给他们的东西叫‘赏赐’,是购买价的几倍,十几倍,两边皆大欢喜。”
付政委和代青山互相瞅瞅,没听懂。代青山说:“我想要二十九连的副连长丁凤山和冯国庆跟我去。”
付政委说:“小冯另有任务,到二十九连渔业队当副队长。这次我们跟日本人谈话可开了眼,他们建议我们建个赫哲村,会组织日本的赫哲人跟我们合作,资料、钱都不是问题。”
代青山对冯国庆遗憾道:“你就不去我哪儿了?”
冯国庆知道自己的前途不如扈喜和代连长,他们俩一个会出名一个会很有钱,说:“我也了了一个心愿。”
付政委要了双筷子和一瓶子啤酒,说:“越大的宴席越吃不饱。”夹了一块红烧肉说:“我这次学了一个最大的词儿叫‘市场经济’,你们知道什么是‘市场经济’吗?”
扈喜对冯国庆说:“大明白你说说。”
冯国庆说:“‘市场经济’对应得是‘计划经济’,咱们国家有‘计委’,就是政府管理经济的部门。”
付政委见冯国庆只能解释到这一层,说:“市场经济就是‘随行就市’,弱化计委和物价局的作用。比如咱们国家的电,多少年不涨价,水也一样,邮票甚至铁路运费也长年价格不变,看似降低了生产成本,其实降低了企业利润,大家都不挣钱,企业就没竞争力,外国资本进来看中国的什么东西都贱,就会形成对中国资源的掠夺,所以中国不敢开放,不敢让外国资本进来,就越发闭关锁国,越发落后。”
代青山不理解,说:“咱们工资这么低,企业也没啥积累,赚点钱都让上面调走了,啥啥都涨价谁受得了?”
付政委说:“那就通过涨工资和给企业贷款增加个人和企业的购买力,同时涨物价,直到和国际接轨,咱们就敢敞开国门了。”
代青山说:“有班上的行啊,一边涨工资一边涨物价等于没涨,没班上的咋办?还不等于钱被抢走了?”
付政委说:“这就是西方市场经济的奥妙所在,涨价最大的获利者是政府——税收有了大幅提高,就得反馈给社会,免费教育、医疗、养老,共产主义也就实现了。”
代青山听明白了,说:“计划经济最大的问题是想当然,每座城市有几个粮店几个厕所都定好了,减少了多少浪费?可它最大的浪费就是没有调动人的积极性,人都不想赚钱经济就搞不上去。而市场经济看似重复建设,重复投资造成了不小的浪费,却实现了充分竞争,生产的东西多了,物价就贱了,反而有利于老百姓。”
付政委给代青山倒了一杯酒:“你行啊你。”
代青山悄悄对冯国庆说:“咱们哪儿就搞市场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