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棚夜读

文/李长信

那年我十三岁，夏天的一个傍晚，家里给我安排了一份美差：晚上去瓜田里看瓜。我喜不自胜。刚好从同学的哥哥那里借了一本神往已久的《隋唐演义》，这本书是他从别人那里刚辗转借到的，抵不过我的软磨硬泡，便割爱许了我先看一晚上。今晚在瓜棚里我可以静静地看个痛快。

匆匆吃过晚饭，我找了一张牛皮纸，把那本破损卷边缺封面的《隋唐演义》包好，宝贝似的夹在腋下，披着一路晚霞，兴冲冲来到了瓜田，迎面跑来了发小强子。他长我一岁，学习很好，因他母亲常年有病，家中孩子又多，无力负担学费，他没上完初中就去村东的砖窑上做小工了。白天窑上摔砖坯，晚上来帮父亲看瓜。

他一把抽出我腋下的书，轻轻一翻，两眼放光。说不许我吃独食，要等他一起看。边说边撒腿跑进他家的瓜棚，拿来了蜡烛和手电筒，拽着我奔进了我家的瓜棚。麻溜地点上蜡烛，两人挤在小床上，黑脑袋紧挨在一起，一人捏着一页书角，聚精会神地沉进了书里。

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我们的目光扫描文字的速度惊人地同频。你一下，我一下，两人默契地翻书页，比一个人看书还要快。书中荡气回肠的情节引发的两颗激动的心跳，都是同样的节奏。蚊子在嗡嗡叫，汗水在肆意冒，这都影响不了我们如饥似渴地阅读。那时农村孩子能接触到的文学书籍太少了，好不容易借到的书光怕被索还，争分夺秒地读，一目十行也能过目不忘。不知不觉夜已深了，身子趴麻了，两人的肚子也一起咕咕叫了起来。我们不得不先放下书，想出去摘个瓜吃。

外面凉风习习，大地苍茫辽阔，夜空中开满了璀璨的繁星。天高地阔，仿佛静待着两个沉浸在历史英雄气中的少年尽情驰骋和高飞。我们热血沸腾地谈论着书中的英雄人物，强子尤其喜欢秦琼，谈秦琼身陷“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困境中卖马的心酸，谈他一路拼杀为开创唐王朝立下的赫赫战功，强子的眼中好似洋溢着激动的泪花，又仿佛是晶莹的星星落进他的眼睛，在黑夜中灼灼闪烁熠熠生辉。现实生活的窘迫与困顿，在砖窑做小工的劳累与艰辛，都遮不住一个少年意气风发的动人光芒。他向着星空挥舞双臂，似在呐喊：只要拥有青春，热血和努力拼搏的双手，明天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夏夜的星空下，两个被一本旧书点燃激情的少年，正同田野上葱茏的万物一起拔节生长。

肚子里愈演愈烈的咕咕叫声让我们暂停瓜田论英雄，打着手电筒，寻着熟瓜开裂的清脆声，摸到了一个正咧嘴笑的西瓜，轻轻一掰，黑籽红瓤起满了沙。大快朵颐后，又精神抖擞地挤在小床上看书。当清晨的霞光辉映着大地时，我们意犹未尽地看完了全书。强子用清凉的井水匆匆洗了把脸，要赶着去砖窑上工。他兴奋地和我击掌相约，下次谁借到好书都要有福同享，来瓜棚里一起看。

多年后的一个春节，我回老家时和强子欢聚在他富丽气派的别墅里。此时的他，已是我们当地建筑行业的领军人物，一双儿女正就读于名牌大学，可谓事业有成，生活美满。把酒言欢，笑忆少年事，瓜棚夜读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他神采飞扬地说起酝酿很久的一个梦想：开春时，把后面闲置的院落装修改造成一家免费的农家书院，供四邻八乡的爱书人闲暇时来此看书。他胸有成竹地谈着院落布局，室内结构，购书种类等事宜，虽已年近半百，可那激情昂扬的神态，一如当年瓜田里那个眼里闪烁星光的少年。

作者简介：李长信，临床医师。业余喜欢读写，茌平区作协会员。人生理想：仁心医病痛，妙笔著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