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李不川 画
痕迹:五首
黑夜不再来
时针指在11点钟的位置她
孤零零地任由那些对未来的
危险的念头使自己失去控制。
等缓过劲来喝完半杯凉水她
告诉你说她疼。她告诉你的内容是
“她存在”,而非她所在的具体位置在哪。
就像某个下午,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看电视节目,突然感觉痒。
却摸不着具体的那处皮肤。
你左手模仿电视剧中的角色朝自己的
脑门开枪,右手漫无目的地挠着;
那次童年伙伴敲开你的房门,邀请
你一起捉迷藏游戏。轮到你时你
鼓足勇气走入一个漆黑的房间中。
这可是重返令你恐惧的黑夜——
阿婆的故事。晃荡幽灵。远处无人
居住的木屋始终闪着的白炽灯。
你跌了进去,像方糖化在热咖啡里。
始终没人进来。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泡得手指起皱,外面的人
早已放弃寻找,却扯着嗓子喊着
“出来吧!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告别诗
直到回到家我仍然没流下泪。
对着镜子深呼吸,十分钟缓过劲后
我发现这些年来,我的皮肤未经允许
网住了很多事。我讨厌它。
我液态的身体原本养着几条鱼,
没固定的形状。写着几百句废话。
一首告别的诗。不起眼的角落,
放着一些有关他的事。
而今天他走了,我才思考自己是不是
一直在固执地把别人塞进自己的
身体里,让他按照我想象的方式活着。
猫喜欢吃鱼,灯自然发光。
几年前的一次聚会,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他看着天花板说他是山顶洞人住过的潮湿洞穴
里面有一只浑身透湿的狗对着自己的影子狂吠。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现在,我更理解他了么?依然没有。
他刚刚被我从肺里拎出来,还呛着水。
想到这,我突然反胃,吐了一地。
饭一口没吃,已经凉了。全倒在垃圾箱里。
拧开水龙头,把刚在葬礼上打捞起的
那些物什冲洗干净。我把我反复地刷。反复地刷。
江堤漫步
傍晚在江堤行走,把自己想象成
一棵种在白桦林的杨树或柳树。
其实偶尔,我也把自己当作他人:
两个孩子的父亲,患帕金森的工程师。
每走到岔路口,试着猜想他的孤独。
一个傍晚,在图纸上画一条笔直的线。
再画另一根,穿过它。反复几次,
直到心情变得愉悦起来。儿子看了一会
觉得无聊,拿起他的水枪装满水出门。
女儿一直坐在我身边,结结巴巴
讲今天发生的事。一枚生锈的硬币。
她喜欢的婆婆今天穿着靛蓝色的衣服。
夜里,等这两个小家伙都睡着了,
我偷偷起身,擦掉那根直线。把水枪
从熟睡的儿子手中拿下来。里面
还剩了一些水。晃晃它。对准脑门
试试扣动扳机究竟要小家伙多大的力气。
“啪”,像小时候那样,给自己配上音。
“啪”,“啪”。对孤独保持幻想有利于
身心健康。我举双手赞同。“啪”。我还想有
两副身体。一副用来幻想,一副用来健康。
直到幻想的这个我在另个路口与
那个孤独的我撞在一起。
那位帕金森患者没把这根线擦干净。
齿轮
——给宋憩园
每天早晨确认自己是否从同一具
身体上醒来要占据你很长时间。
将手掌握住再松开,
松开再握住适应这具身体。
摸摸自己的鼻子,并对活着感到兴奋。
牙膏盖是白的,遥控器
有若干个按钮用于控制功能。
镜子里拿着牙膏的是一只手。
胳膊上的是另一只。它们正做着同样的事。
你兴奋极了。开始数这粒牙膏盖子上的啮。
内部螺旋上升的弧。像命运。
命运是什么味道的,滑过食管之后呢?
你把它塞到嘴里,接了一杯水咽下去,
却不如你所料这粒牙膏盖子从你身体内部
向外将你活活地卡在它齿轮表面你
吃一大惊却叫不出声像某个下午
在秋千上做着梦不知被谁突然猛推一下。
你下意识拽紧绳子那梦贴在你背后一齐
荡到更高处。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树下想
心事的年轻人,一个男孩拿着一只冰激凌。
他们静悄悄的是你被甩到声音消失的地方。
无法长大
对时间看法的改变从未停止过。
坚硬的孩提时代,黏糊现在
粉末状的霎时。质感不同,形状不一。
那天我想柔软的心事,被飞奔的
孩子撞倒,让我感到他的时间
要比我更快,我被撞碎了。
拼好自己花了好大的功夫。
我也年轻过。同他一样。那般快。
可现在,我对纯粹的年轻失去了执念。
我想活得更久。艰难缓慢地活着,
活到两百岁。活到喜欢笑话我的家伙们
都不在了,再去做那些想了很久的事。
去了解在一只鱼的世界里,
那时间的分别(泅潜在水下的
那一小块儿时间是什么味道的。)
可我该如何向它解释自己的时间?
物理课上,老师将一枚象棋
击射一叠象棋最下面的那一个,
并代替它,托住上面的整体
向前移动一小段距离。那感觉,
像是不断有和我长相一样的家伙
未经告知便接替了我,
从远处以某种速度朝我撞来。
电线杆涂鸦:五首
前往金星
——长河
也许因为不够靠近。
我在许多地方活过,从一个梦撞进另一个梦。直到坐在遥控柄前面,才发现一天天长大,自己却始终没学会说谎。
友情提醒,别忽略了卡片讯息。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还端坐在教室里,诵着谁也不理解的条文,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赤地的祈雨仪式。没多久,水在天上飞,掉下来的是鱼。
冰山在融化。你要被冲走了。
还记得那天,坐标被篡改。亨利找不着北,一脑袋撞到了老樟树上。铁匠找到他时,他支支吾吾,最后却背起古经来。
稍等片刻。你真的要前往金星吗?要知道,宇宙可是个偏僻的地方。
押韵收音机
——东关街
人生晚点——公园那小子刚才咯咯直笑。看样子,他早已拧开瓶盖,放出秋天。电视打开,看不清图片。找茬时,他却学桌上那半杯红茶,一声不吭。
喂,午饭吃什么?
播报说着什么,已没人关心。亨利牙还好吗?橡皮和两根导线都会要了他的老命。事发突然,有关他的事还在继续。瞧现在,人群安静,剩行李在漂移。
列车终于停了下来,起因是司机要擦擦鼻涕。小家伙们探出脑袋,朝陌生人挥手致意。
△
当心夹手
Warming Hands Pinching
“鼻头四”耳机丢失在别处,眼镜半永久留在旅馆床上,半条腿已被折断被顽童捡去,充作弹弓。他早早来到教室对着空座位摄影,复制刚刚的短信。稍作粘贴,上传出去,宣布他没能归来的讯息。
放心好了,改签通过。也别高兴太早。世界早已另做他用,没有等我们。
翅膀幻想记
——玄武湖
它溜太快,
谁也摸不着尾巴。
烟蒂被丢入股道,和谐号
重新启动。刚捡来的古籍上,
布妮妮女士被人
用小刀划去了姓名。
乱糟糟世界,距离终点
恐怕,还欠了一剂杂音。
车门飘了出去,话筒
也收不到声。且慢——
你静下心来,听听播报。
是到了城市之外的仙境吗?
亨利拖着自己全部的身体,
朝远方挪动。她却一直磨叽。
这人究竟是想留下什么,
成为今天的笔记?她眼泪汪汪的,
打算忘掉那个场景。旋律
却在她脑袋里撞来撞去。
放低声调,请勿打扰。
他对生活的想象逐渐保守,
已没闲心等屋顶上那
鸽子腾空而起,悠悠悠悠地飞。
生活指南
——天宁禅寺
最早的时光机器,也是你乘坐这趟航班的原因。晚些时候,他提着个笼子,结结巴巴地问我几点了。我找来一张新闻报纸,用小刀裁下左上角那部分,粘在水杯上,寄往别处。
抛着道具球的大师终于登场。
那样子,却像是要跳窗逃生。瞧,他的那叠文件夹中掉出了一张涂鸦,画布妮妮女士的事。粘到公告栏里,用作启事,赶紧赶紧!
且慢,我认真观察过。亨利干的,似乎一直都是阻止地铁门关闭或预报何时下雨这样的差事。百无聊赖时,他晃悠悠的心事,就是那房间里的大头钉。那天那收到我的报纸,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人是人,只是纸。衰老只有两种,发黄的纸和揉皱的纸。”
是吗?偶尔心碎时候,它锈蚀了吗?
短视频风波
——太平湖公园
——谁懂啊?
还没写到第一句,
为何这样着急?
家人们,失业的第605天
就在今年夏天。
剧情已被改写,删去了我们的画面。
让他们猜。
特种兵已到达,
半天却只听到启动,启动!
谁晓得他们要去往何方——
小土豆收到!
土耳其计划受阻
千万别躲在黑板背后。
为保持振作,
我们决定和下头男一起
亲手逮捕一只火鸡。
糟糕,亨利!
是谁泄露了这个秘密?
东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这里西。

简介:余贺,安徽省安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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