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也一样美

作者 邢万川

    那年三伏天，一个多月没下雨，茂陵周边十里八乡的玉米都拧成了绳绳，活着的果树叶子也卷成了筒筒，农民们用汗水养育的苹果还青青的就纷纷落地，每颗都像砸到心口上一样痛。没办法，一些人于是来到茂陵烧香磕头祈雨。回首间，却发现茂陵东南方不远处有上千亩果园，枝叶繁茂，瑞气氤氲。临近了看到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写“咸阳秦风农林科技有限公司”，大门两边还有一幅对联，上联:“科技创新花并蒂”；下联:“共同致富果连枝”。深入其中，凉风袭人，青果飘香，草木葳蕤。眼馋的人们不知其故，议论喳喳。

    树荫深处一个人闻声而来，是个女人，三十多岁，高挑个儿，远看有点明星的模样，近看脸上却被太阳晒成了紫红色。她先问了大家好。瞬间，原有的生疏感没了，大家问长问短，问了个没完没了；她有问必答，直到人们无话可说。突然间，有个祈雨的老婆婆问:“闺女，你该不是汉宫的妃子转世吧，为啥老皇上偏偏让你的果木长得这么好？”她听后拧身大笑，两脚在地上一跺说:“谁家妃子做这活？”这时大家才发现她光着脚穿了一双凉鞋，脚趾缝里全是泥土。看到大家仍有疑惑，她自报家门说:“我叫林华，是这里的当家人，人们管我称总经理。如果大家信得过我，咱们联手搞现代农业，靠科技共同致富。”人们听后十分高兴，深入园区细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满怀希望地返回了。

   林华送别了大家，回头却发现一个妇女还站在小水沟边发痴，于是过去问话。她喃喃地说:“婆婆身体不好，我养了只奶山羊让婆婆养身子，今年天太旱，羊没青草吃，不下奶。”经过一番攀谈，原来她叫田苗苗，就住在附近村里，家中除了婆婆还有一儿一女正上小学。今个她并无啥奢望，只是看上了水沟边、果树下到处长的野草。

    林华是个软心肠人，得知她家的困难，心已动了八分，加上自家的果园是无公害种植，不能用除草剂，让苗苗来除草，岂不两全齐美。

    “苗苗大姐，这事能行，每月再给你发800元工钱。”林华的话出乎苗苗所料，让她感动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姐莫哭，今后有我吃的就有你的”。林华轻轻地为苗苗擦去眼泪。

    苗苗是个苦命的人，娘家住在北山里，因为穷上完初中就回家务农做家务，外边的世界一无所知。可是，老天爷给她打开了另一扇窗户，当她长到十八岁时，出落的像山花一样，又朴素又好看，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明亮的像秋水那般清澈。那时，茂陵有户姓霍的人家，啥事都顺顺当当，唯独儿子生来弱视一直治不好，为了改变门风，老霍不惜重金彩礼订下了北山田家这门亲事。苗苗心实见识少，过门后有一次给婆婆娘家客人端茶倒水，把茶盅倒得满得衍呢。婆婆当下来了个下马威:“茶七酒八！你个山货，要不是有点人样，今个就撵你出门。”苗苗吓得不轻，双手颤抖着抹去桌面上衍出的水，悄悄躲到一边去听侯使唤。此后，多少年过去，她和婆婆的关系犹如老鼠见了猫，除了做饭和下地干活，那儿都不敢去。自从家里遇事以后，婆婆一返常态，把自已像亲闺女一样看待。她理解婆婆心里比自己还难受，尽管全家的重担像大山一样都压在自己身上，她也不愿意再给婆婆身上添一片雪霜。她说:“妈，我不离咱家，我要为你养老送终，我要把两个娃带大为霍家顶门立户”。说完，婆媳俩抱头痛哭。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秦风公司地里鲜嫰的野草，让苗苗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那些难得一见的果木，让苗苗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她每天起早贪黑先按排好婆婆和两个孩子的生活，喂饱那只温顺的奶山羊，骑上自行车来到秦风公司除草，太阳正午时分，掐着孩子放学的点，驮着一大梱青草回到家。

    吃上嫩草的山羊，乳汁又多又好。在鲜羊奶的滋养下，婆婆的身体终于缓过了劲，还能帮她料理些家务，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在公司干活。她很感激秦风公司和林华，总想找机会多干点什么；无论何时，她都称林华为林总。起初，她只是在露天果园除草，因为工作细心有人让她进入育苗大棚除草。苗苗虽说心实，但又很聪明，她趁机学会了幼苗栽培技术。林总看她有使不完的劲，加了点工钱，让她兼顾打扫炼苗工间的卫生。炼苗工间很大，是从茎尖取下植物组织开始培养苗木的摇篮，要求无菌操作。在这里苗苗看到了一个优生苗如何从针尖大长成小树，简直就如十月怀胎，有一点马虎就会流产。“难怪秦风的大樱桃旱不死，结的果子大，还获得了国际农林峰会大奖，关键是胎里养得好！”她第一次认识到科技的巨大力量。一次偶然的机会，省城来的教授在炼苗工间组培室现场教学，错把她当成技术工人，要求从茎尖组织中选出最优细胞。结果，十几个技工中，就数苗苗选得最好，受到教授的赞杨。林总惊奇地问:“苗苗，你是咋选的？”

    “我上学少，眼睛好，小时侯绣花，没人能比上。”苗苗实话实说。

    教授不禁哈哈大笑，说:“有道理，要从成千上万个细胞里选出最强壮的那几个，没有眼力是不行的”。

    此后，苗苗成了秦风公司的正式职工。她学会了茎尖接种，在显微镜下，用解剖针将消毒后的外植体茎尖拨开，再用手术刀切下茎尖生长点接种于配置好的培养基中，渐渐地她成了技术能手。人常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苗苗率先在自家地里栽上了大樱桃树，结下果子的当年，大樱桃在市场上改用洋名字叫车厘子，每斤卖三四十元，听说有的人存到冷库，过年时每斤卖过一百元。羡眼的效益，很快就让秦风的大樱桃、石榴、矮化苹果、干杏等高科技果苗栽满十里八乡，一直栽到苗苗娘家所在的北山旱腰带，让广大农户的腰包慢慢鼓了起来。

    过了许久，有一天，苗苗被林总叫到办公室，前后左右看了好几遍。正当苗苗莫名其妙时，林总拿出一个信封袋交给她说:“里边有一千块钱，拿去买条裙子，买双高根鞋，再把头发烫一下。”裙子、高根鞋、烫发头历来是女人们的所爱，苗苗当姑娘时在梦里曾经无数次拥有过，可是，贫穷的娘家、多事的婆家，让她把这个梦想早就忘却了。今天，不知因了啥，忽然又要变成真的，她吓得怎么也不敢接应。

    “又不是让你上杀场，看把你吓的！去了先烫头再配裙子和鞋，快去快回，有好事等你呢！”林总说完神秘地笑了。

    苗苗知道林总不是那种存有坏心肠的人，这才应了一声，拿起信封转身出门，骑上自行车直奔咸阳城。过去多少年了，无论穿的戴的或是吃的，对苗苗来说，只要能拥有就十分满足了，她从不挑三捡四，所以，进城半天功夫就把事办完了。在商场的更衣室里，她照着镜子一阵惊喜，觉得苦日子并没有夺走自己的芳华，觉得自已仍很年轻，一丝幸福感从嘴角爬上眉稍。但是，很快又悲从喜来，最心痛的是失去了生活的那一半，不禁潸然泪下。好一阵过去，觉摸着时间不早了，擦干眼泪赶紧往回赶，想把剩余的钱先交给林总，顺便看看究竟有啥好事。在她走近林总办公室前，看见她的男男女女，个个像遇见天仙似的，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地评头论足。她忽然感到不对头，难道是要给自已介绍男人不成。她很后悔，真想转身回去退掉这身“画皮”。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林总和几位助手正好来到办公室门口。

    “呀！大姐还是个美女，太漂亮了！完全够格，一定能成。”林总和几个人喜得眉开眼笑。

    “不成，绝对不成！”苗苗认真地说。

    “不成？为啥？”林总从来没听见过苗苗拒绝自己。

    “我不改嫁！”

    “哈哈哈！谁让你改嫁来着，是咱公司有重要任务让你出远门呢！”林总和周围的人一阵大笑。

    苗苗听后心一下定稳了，红着脸说:“只要不是那事，再大的事我都接呢！”

    “我就说吗，连我的话都搁不住了？”林总接着一口气说完事由。原来是云南省的一位大企业家，搞工业不顺，另劈蹊径，承包了几架大山种植柑橘，无奈三年来大批苗木死亡，无一挂果。对方从媒体上看到咸阳秦风公司的消息后，赶忙邀请秦风公司的技术顾问过去调研指导，前一阵，他们楚总还亲自带人过来考察，希望秦风公司能派一名技术能手去云南指导，公司经慎重考虑，决定派苗苗前往。

    知道实情后，苗苗先是一阵感激，转念一想，自已从小最远去过的就是咸阳城，不过二三十公里。小时候听大人说云之南就是天边，一下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能办成这么重要的事吗？她犹豫的目光正好碰上了林总希望的目光。

    “我有点怕。”

    “怕啥，怕狼把你吃了？”

    “不是，我没出过远门，见识少，怕把公司的大事弄砸了。”

    “你来公司也快十年了，从未打过碟子砸过碗，我说能成就能成！”林总的信任让她信心大增。回家告诉婆婆，婆婆思忖好一会后说:“论说咱家如今的日子好过多了，我身子骨硬朗，两个娃也乖，都上中学了，家里这一摊子你尽管放心。只是啊，一个女人家去那么远，会不会被人哄了？”看到她没回声，婆婆仰起脸又提示了一下:“唉——我的娃呀！”她猜到了婆婆的心思，抬起头温顺地说:“妈，你放心，我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决不变卦！”婆婆知道苗苗的为人，也只是临行前提提醒罢了，说完眉头舒展得像柳叶一样，赶紧帮苗苗收拾行装去了。

    七彩云南，风光旖旎。对旅行者来说，这儿是诗的远方，梦的故乡。苗苗坐在车上无心欣赏风光，猜想着云南公司的人会看不起自已。可不是么，自已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充其量是一个会点栽培技术的打工者，而今穿着光鲜的服饰，坐着飞机像国家干部一样外出，还有人接送，挺得瑟的。唉！俗话说得好，耍人和丢人紧挨着呢！林总这般高抬自己，万一把事没干好，有啥脸面再回公司。她在车上胡乱想着，司机告诉她马上就要到了，她一下紧张起来。刚一下车，看到院子站了几十号人，她轻拢了一下卷发，正想与众人打招呼。只听众人齐声喊:“老师好！”她心里一震，不知咋得，两眶热泪涌了出来。

    是啊！一个命运多舛，没有多大见识，刚刚摆脱贫困的农村女人，突然被许多人称之为老师，她的心灵怎能不震颤呢？她眼里涌出的哪里是泪啊！是藏在心灵深处那份尊严的闪燿。

    苗苗心里甜甜的，借着向大家挥手的姿势，顺手抹去泪花。恰在此时，云南公司的楚总迎了过来，刚才的一幕被他敏锐的目光觉察到了，凭着在职场多年的经验，他认定此人正是自已所要的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逢不成？”楚总心中暗自思忖着。

    苗苗来云南前，好在公司的技术顾问已给她先交了底，来后她有目标地查看了许多问题，发现病根就在炼苗环节，这对她来说是轻车熟路。很快，她带着姐妹们在炼苗工间展开“绣花”，各项工作进展十分顺利。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一批批半人高的优生柑橘苗栽满山坡。望着一片片新绿，楚总忽然乐极生悲，想起了当年在玉溪办厂子，真是繁华过后白茫茫一片，不但赔了金钱还折了夫人，至今年过半百仍单身创业，没个管家的想东山再起真不容易啊！虽说自已破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家底、凭本事再找一房一点也不难，其间有好几个大姑娘要跟他，他觉得靠不住都拒绝了，他实实想寻个具有传统美德的人来当贤内助。自从第一次见了苗苗心中就有所动，经过大半年的接触更觉非她莫属。可是，无论怎样表达她都婉拒了。今天，苗苗就要回咸阳了，楚总一直送到机场。临别时，苗苗有点过意不去，走到楚总面前深躹一躬说:   

    “对不起您的一片好意。”

    “唉，你这人也太传统了！”楚总微笑着说。

    苗苗也微笑着说: “爱没有良心大。”

楚总听后心房猛烈颤动了一下，心想真是个好女人，随之，脸上那微笑带上了几份憾意。

    云南初冬的阳光依旧明媚如春。二人挥手告别，相约三年后用咸阳马栏红苹果换云南柑橘吃。

    三个小时过后，苗苗回到咸阳。林华早已知道苗苗此行超级成功，亲自到机场去接。从未出过远门的苗苗，大半年里，想念故乡和亲人都快疯了，猛然看到林总，小跑过去，抱住哭了起来。

    好端端的咋又哭起来了？林总以为苗苗受欺负了，急切地问: “出啥事了？”

    “没出啥事。”

    “那哭啥呢？”

    “那边整天叫我老师”。

    “噢——那苗苗老师应该笑啊！”

    于是，苗苗破涕为笑，笑得像娘家门前那山花一样美。

                                               2024年7月

作者简介：邢万川，陕西乾县人，1973年入伍，曾任空军驻藏某部政委；1991年转业后长期从事城市管理工作，曾任咸阳市城市管理综合执法局局长。工作之余爱好阅读写作，入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咸阳市作协会员、西咸新区作协会员、咸阳文学院理事，在省级以上媒体发表多篇诗歌、散文、小说，出版发行城管队伍教材《城建监察学习与实践》和反映爱国卫生运动的长篇小说《香草》两部书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