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1990年的偷鸡贼》
(安徽/吴垠康)
1990年秋天,我喜忧参半。
喜的是,老婆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不出这个秋天,我就要做父亲了。忧的是,派出所所长一直拉着马脸,说再不抓住偷鸡贼大家滚蛋,联防队总不能养一群饭桶吧。身为队长,我压力很大。联防队虽不是正规军,那些被处分过的偷鸡摸狗、吃喝嫖赌之流对我们早恨之入骨,甚至老娘也没少挨骂,但干这个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体面些。联防队的小兄弟们沮丧地摩挲着电击棍,一身疲惫,一脸窝囊,掐指算来,大家已连续埋伏了五个夜晚,只是偷鸡贼比鬼子还狡诈,连影子都没逮到。
又有村民来报案,没办法,抹点风油精,继续蹲守吧。
秋夜的蚊子依然疯狂,啪啪,不时有人在身体暴露处拍巴掌,说要是逮住了偷鸡贼,一定要像拍蚊子一样往死里整。我们正小声嘀咕着,眼尖的二蛋指着村口嘘了嘘,但见月光下有两个身影正朝这边移动。等他们靠近,我大喝一声,站住!两人一时惊慌失措,往后退了几步。
半夜三更出来干什么?我厉声问道。
来借机的。老头怯怯地说。
借谁家鸡?我希望能找一个破绽。
三弄刘拐子家的,他说稻子没脱完,让过几天再去借。老头一副猥琐相。
二蛋上前抖了抖老头的蛇皮袋,里面发出了咯咯的鸡叫声。好样的,人赃俱获,先押回派出所。在联防队这些年,早知道道上多用暗语,你看看,明明是偷鸡,却说什么借鸡,挺礼节的。
所长从寝室穿衣出来,说这些蟊贼太嚣张了,他要亲自审讯。
小的一句不吭,老的问一句答一句,他说,这袋鸡是他和儿子在路口捡到的。
上阵父子兵啊,可惜用在歪道上了。所长连着打哈欠,有点不耐烦,突然用力朝桌上一拍,说看样子不给点颜色是不会交代的,二蛋给老子上。
二蛋解下裤带,甩开膀子朝老头身上抽打,左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重,谁知这老骨头虽一脸痛苦相,却忍着不吱声,像练就了抗击打体能的拳击手。
我怕再打下去要出人命,提醒所长审审他儿子。所长示意二蛋停下,二蛋丢下老头,过去揪着他儿子的耳朵,这家伙就啊啊啊地叫唤,二蛋给了他一个飞毛腿,娘希匹,还装哑!顺手拿起裤带狠狠地抽了一下,正要抽第二下时,老头嚎叫起来,求求你们别打了,他是个哑巴,我认罪行不?
在笔录上按下手模,随即作出治安处罚,两人各拘留十五天并处伍佰元罚款。
本以为这个案子坐实了,没想到他们进了看守所后,还不时有人来报偷鸡案。看样子,偷鸡贼有好几帮。
再次蹲守很顺利,一夜逮了三个,而且没动裤带就全交代了。在询问细节时,一个偷鸡贼说,有一回去搞第二趟,把装好鸡的蛇皮袋放在三弄的路口,回来就不见了。所长的脸色当时有些异样,我问要不要把那对父子放出来,他们已经在里面呆了十天。所长沉思片刻,说十天都呆了,也不在乎五天嘛。
年底,县里领导到乡下慰问贫困户,那对父子是慰问对象,顺便反映了前期被拘留之事,三弄的刘拐子也站出来作证,那夜父子俩的确是借脱粒机。所长找到我,求我为其顶包,我犹豫再三,答应了。最后定性是,联防队玩忽职守,集体解散。
我的饭碗被偷鸡贼搞丢了,窝了一肚子气却不能向别人倾诉,心里憋得慌,就拿起纸笔写些不痛不痒的文字,只是写着写着,N年后居然成了诗人。
再N年后,听说那位被拘留十五日的老人早去世了,坟头上的狗尾巴花换了好几茬。
再再N年,就在我快忘记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时,突然看到一则消息:当年的所长进去了!
案卷里没提1990年的偷鸡贼,但衣服不是一天破的,所长犯事也应该绕不开1990年的偷鸡贼吧!
作者简介:吴垠康,安徽宿松人,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安徽文学》《山东文学》《福建文学》《雨花》《四川文学》《当代人》《杂文选刊》《小品文选刊》《散文百家》《中国铁路文艺》《当代小说》《小说月刊》《中国文化报》《羊城晚报》《南方周末》等百余家报刊,出版散文集《走进十月的林地》《走笔民间》两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