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的时候,我已经6岁了。龙口夺食,父母赶收回几亩麦子,还没来得及打碾,父亲被勒令到西头小学,不得不去宝鸡峡工地,在店张集上心神不宁的爷爷赶忙推着手推车往家赶,但还是晚了一步,父亲已经走了,爷爷肩扛一把旧式长伞,去店张追赶,想给父亲带些零钱。
回来已是灵柩。爷爷左右张望在熙熙攘攘的西兰路上,一转身,长伞被疾驰而过的一辆大卡车挂了一下,七十多岁的爷爷倒在血泊中,尽管去咸阳医院抢救,但是,爷爷还是永远离开了我们。
爷爷是一个苦孩子,他少年时就失去父亲。十三四远赴兰州给一家布店当学徒、管账,经过几年的市场淬炼,十七八的时候跑关外内蒙古贩马,靠着聪明睿智,侠肝义胆打下一片新天地 。即使到了晚年,整天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一浪高过一浪,爷爷也偷偷摸摸推着手推车北到赵镇,东到阡东,南到店张,做着小生意,补贴家用,不让子孙忍饥挨饿。
马里村不大,旧社会吃烟耍钱的居多,除西头几家唱戏外,流氓二流子横行。爷爷的生意越做越大,便在村周围置办越来越多的徒弟,甚至在礼泉县城、店张购置了门店。一时落马成群,成为方圆的大户人家。
爷爷在外面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村里却被丧失理智的族侄被视为眼中钉。所以才有了四个人命案,才有了马里人老几辈子都恩恩怨怨。
一次,爷爷从赵镇赶集回来,一进二门子,一个土匪冷不防拿刺刀捅了爷爷一刀,说时迟那时快,爷爷躲了一下,左手按着伤口,右手抓过来土匪的头颅,然后腾出左手,右手铁圈将倒在怀里的土匪一阵猛揍,待我邻居三爷过来准备帮手的时候,土匪已经没气了 。
几年前,亲家的老母亲提起家事,他们家也是双照一带的大户,在咸阳城有生意,经常受到土匪的骚扰,后来土匪被北安一个人打死了,家里从此才安宁了。我说,打死土匪就是我爷爷,老母亲显然激动起来,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巧合,李刘结亲,冥冥之中,缘分从解放前开始 。
解放后土改,念了三年书的父亲据理力争。我们家没有一个长工,善良的爷爷看见两个长工人品不错,就把两个宝贝女儿嫁给了长工,两个姑姑在那个医疗不发达的时代,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就去世了 。爷爷从来把他们当亲儿子看待,另给他们置办房产,娶妻生子。
爷爷闯下第二条人命是几年前义生讲给我的。同样,时间在旧社会。义生问:你知道文革中含养在斗争你爷你大时为啥那么卖力吗?他侃侃而谈,原来含养的一个长辈,年轻力壮,比爷爷小十岁,挑战爷爷,立下生死状,赤手空拳,打死对方,不负法律责任。爷爷绝地逢生,忍着巨痛,夺过含养高辈手中的凳子,就要了对方的狗命,吓呆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后来,含养怀恨在心,文革中充当跳梁小丑,只可惜,四十多岁就没命了。
多年后,父亲在他几箱日记中告诉另外两个人命真相。族侄与致爷爷于死地,不断勾结外面的土匪,在背地里痛下杀手 。几次在往返赵镇的路上,爷爷跟两个土匪短兵相接,机智应对 。两个土匪见好多银子就要进库,自然放过爷爷的性命。爷爷的外甥当时在下南宁王家大院背枪,听了舅舅的遭遇,悄悄跟着舅舅,交接之际,“砰,砰”两枪,就替舅父老了后患,送两个土匪上了西天。
当时的民国有了法律,为了两条人命,爷爷不得不变卖了县城、店张的门店,以及不少土地,给人家赔偿,不仅如此,爷爷的外甥,我那想象不出模样的伯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解封后,我家被定为“上中农”。爷爷婆婆都是非常善良之人,全村没有得到恩惠的可以说没有。但是文革中,风雨欲来,日夜颠倒,我家被定为“漏划地主”,爷爷和父亲,遭受了残酷折磨。批斗是家常便饭,戴铁牌刻骨铭心,我在多篇文中有叙。父亲跑遍几乎所有工地,生产队只要是个人,都肆无忌惮地在父亲跟前张牙舞爪。
上帝是公平的 。我小时,生产队长力能所及的活儿不会派给我,我看着父亲拿着“短钱”祈求人家分口粮,满脸热泪。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长大当一个生产队的队长,不再让父母再受欺压 。上帝说,含辛没做过农活,让他去城里发展吧。谁能想到,“漏划地主”后代后来兴旺发达,我的外甥我的女儿都成为国家栋梁之材。
上帝是公平的,上天放过哪一个坏人?马里村多次致爷爷于死地的族侄,幕后主使,28岁就一命呜呼,他的儿子活到四五十岁,就撒手人寰。
2005年,我为爷爷立碑,他的英明,镌刻在大地上。2013年,我父亲在第二次脑溢血突发后赫然长世。
父亲留下几箱子日记我把他珍藏下来,成为我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常常想起爷爷,他手中的四条人命,以及马里演绎出来的恩怨情仇,夜不能寐,我一定要把这些故事告诉给那些善良的人们,告诉给我的子子孙孙。
愿爷爷安息!你的三孙子不会让您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