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叔
文/叶佩
我出生于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听父母说,我出生那天正好是立春,也下起了小雪,所以母亲叫我春雪。童年,我被父母送去了乡下,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在那里,我认识了瞎子叔。瞎子姓刘,尽管他与我爷爷奶奶同一个辈分,但我还是喜欢叫他瞎子叔。听爷爷奶奶说,瞎子叔的父母他本人也无从知道,很多年前带着一个女人搬到村里来。他年轻时生过一场重病,病好了眼睛却看不清了,吃了很多草药也不见好,最后完全看不见了,瞎子这个名字从那时开始便伴随了他一生。至于他本来叫什么,再也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在意。
一
1988年夏天,我第一次见到瞎子叔。那一年我7岁,瞎子叔55岁。
乡下什么都好,就是买不到冰棍,每天的零食就是白糖化开的水,冲一杯白糖水,放在厨房的大水缸里,想喝的时候就从水缸里掏出来,便是“冰饮”。当然,还有一个奢侈的零食,就是瞎子叔卖的炒瓜子。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瞎子啥也看不见,怎么能炒出这么香的瓜子,他是怎么练就了这样炉火纯青的手艺?直到现在,我也依然不明白。瞎子每隔几天都会炒一锅瓜子,用花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放在竹篮子里。然后,拿着一根棍子,敲打着眼前他看不见的路,走到村口,坐在一棵大槐树下,等待偶尔路过的人买他的瓜子。他卖的瓜子不仅又大又香,还很实惠,一毛钱三勺,勺子是舀饭的铝勺,三勺瓜子能装一口袋,可以吃一下午。村里的人都说,瞎子叔的眼瞎心不瞎,心里跟明镜似的。7岁的我根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于是,我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瞎,我裁剪了一张和一毛钱差不多大的纸。飞奔到他卖瓜子的村口,隔老远就看见他靠在树干上睡着了,我悄悄地走到他跟前,还没蹲下身子,瞎子叔立马就醒了。
“是买瓜子吗?”瞎子叔笑着问道。
我被瞎子叔突然的惊醒吓了一跳,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是......是买瓜子。”我支支吾吾的回答。瞎子叔继续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和他浑浊不清的眼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下意识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瞎子依旧笑得灿烂。“别舞了,看不见,啥也看不见。”我又被他吓一跳,心想既然看不见,怎么知道我在挥手?
我壮了壮胆子,小心翼翼的说,“我......我要一毛钱的瓜子,”我边说边扯着自己的衣服口袋。
瞎子叔麻利的掀开布,用勺子舀了一满勺,然后摸着我的手倒进了我的衣服口袋,接着又舀了两勺。我心虚的搓了搓手里的纸,递给了瞎子。瞎子接过纸摸了一下,有点迟疑,又翻了几下,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接着,那一丝光变成了愤怒。我也瞬间明白,瞎子叔“眼瞎心不瞎”的含义。在他起身的那一刻,我拔腿就跑,没跑几步,就听见瞎子在后面喊,“鬼丫头,竟然骗我,我要不是眼瞎,我非替你爹妈教训你不可!”
做了亏心事的我跑得气喘吁吁,瓜子也掉了一地。自那以后,我便对瞎子叔多了一份敬畏。
二
自从骗了瞎子叔的瓜子,我很长一段时间见到他都绕着走,尽管他看不见我,但我仍然害怕他那异于常人的听觉。
有一次,我和村里的小伙伴玩捉迷藏,连续好几次,我都被他们轻而易举的找到,最后一次,我准备躲远一点。我看见一棵树,大树枝繁叶茂,我把鞋藏在树下的草丛里,光脚爬上了树,我小小的身躯被树叶遮挡的挺严实。不知道在树上躲了多久,反正天都快黑了,小伙伴们也没有找到我。我有点儿害怕了,便自己摸着树干往下爬,爬到最下面的树杈时,我整个身子都悬空了,我也不知道离地面还有多高,不敢松手。我就这样双手抱着树杈,两只脚夹着树干,吓得哇哇的大哭起来。
“爷爷!奶奶!”我边哭边叫,尽管这里离我爷爷奶奶住的地方有点距离,但我此刻也只能这样无助的哭喊。
“是谁在哭?”黑暗中,有个人突然问。
“是我,我在树上挂着,下不来了,求求你,抱我下来吧。”我哭着说道。
“下不来了?你都能上去,还能下不来?”这个人的声音很耳熟,是瞎子叔。
此刻,我更绝望了,我上次骗了他的瓜子,他肯定不会救我下来。
“爷爷!奶奶!”我继续哭喊。
“别嚎了!”瞎子叔低吼一声。然后我听见瞎子叔用木棍敲打着地面往我这边走来。走到树下,瞎子叔弯下腰摸了摸我的脚,停了一下,说,“放手吧。”
“我不敢,”我哭着说。
“有啥不敢的,不到半米高,还能摔死人不成?放手就是!”说罢,瞎子叔转身匆匆走了。
“别走!”我小声的喊了一句。瞎子叔没有理我,敲着木棍走了。我只能相信他了,我闭上眼睛,让双脚悬空,松开手,果真,我稳稳地降落在地上。
瞎子叔还没有走远,我慢慢的跟着他,瞎子叔走进一间土房里,昏暗的房间里,简单、干净、整洁,完全不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收拾出来的房间。屋里正中间靠墙摆放着一张方桌,两把椅子,桌子上整齐的放着几个杯子和水壶。
“进来吧,站门口干啥?”我又被瞎子叔突然的发现吓了一跳,我慢慢的走进去。
“你不开灯吗?”我问。
“我一个瞎子,开灯干什么?开不开都一样,你看不清可以点油灯。”瞎子叔边说边用手在桌子上摸到了火柴,擦了一根火柴,点上了油灯,昏暗的房间立马亮了。
瞎子叔转身走进里面的房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小簸箕,一个簸箕里面装着瓜子,一个簸箕是空的,瞎子把簸箕放在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用手慢慢的搓,接着又扔了几颗在桌子上,把剩下的放进了空簸箕。
“你叫王春雪吧?”瞎子叔突然问道。
“你咋知道?”我吃惊的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王二的孙女,”瞎子叔说。
“我眼瞎耳朵可不瞎呢。”还没等我从上句话的惊讶中缓过来,瞎子叔接着又说。
瞎子叔肯定知道上次是我骗他瓜子了,因为他耳朵不瞎,心也不瞎,我在心里默默地嘀咕。
“你把这些瓜子扔了干什么?”我问。
“扔的都是空壳和坏籽,卖给别人的东西,收了别人的钱,总不能给别人坏籽啊。”昏暗的油灯下,瞎子叔认真的一把一把的挑着瓜子,难怪他卖的瓜子每一颗都很饱满。
“眼睛看不见,两眼一抹黑,心可不能黑呀!”瞎子叔自言自语的说。
瞎子叔没有问我是不是骗他瓜子的小孩,我没有说,我也没有勇气道歉,尽管我已经很后悔了。
三
1991年,瞎子叔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看样子比瞎子叔年龄要小,虽然她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但她依旧灵动的眼睛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和秘密。
几年的相处,我和瞎子叔成为了忘年交,因为我曾经骗过这位朋友,我也对他一直心怀愧疚。所以我经常去他家帮他挑瓜子,瞎子叔每次也会很慷慨的让我尝尝他刚炒出的瓜子。
一连好几天,我都没看见瞎子叔在村口卖瓜子了,我只好去他家看看,离瞎子叔家不远的路口,就被村口一群大叔大娘的谈话吸引了。
那个女人肯定是在外面过的不好,才会回来找瞎子的。
是啊,瞎子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还会相信她?
那个女人真是个狐狸精,肯定是想骗瞎子的钱,瞎子过得这么不容易,那个女人要是又来骗瞎子,也太不是东西了。
都走了二十多年了,又回来找瞎子,不是图钱还能是什么?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为瞎子叔愤愤不平。在大家激烈的讨论中,我才知道原来瞎子叔以前是有媳妇儿的,只是在他三十多岁瞎了以后,那个女人就抛弃了他,从此瞎子就一个人生活,乡里乡亲也为瞎子说过几次媒,只是瞎子都拒绝了,大家都说瞎子是忘不了那个抛弃他的女人。
我忍不住自己好奇的心,走到瞎子家门口。“你找谁?”那个女人面无表情的问。相差不大的年龄,可那个女人未经岁月侵蚀的面容要比瞎子那张被岁月和生活追赶的脸年轻太多,那个女人显然不属于瞎子,也不属于这里。
“我找他。”我指着正在摘豆角的瞎子叔说。
“春雪,你来了啊,快进来吧。”瞎子叔脸上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喜悦和幸福,很显然,这个女人的回归让瞎子叔的世界重现光明了,这一刻,我希望这个女人能一直陪着瞎子叔该有多好啊!
“瞎子叔,你怎么不去卖瓜子了?”我问。
“嘿嘿,这几天不卖了,家里来...来客人了。”瞎子叔边笑边挠着自己的头,他笑得像个孩子。
“你想吃瓜子了吗?”瞎子叔问。
“不是,我看你没去村口了,就过来......”还没等我说完话,瞎子叔就从桌子上的篮子里舀了满满一勺瓜子,摸着我的手倒进了我的衣服口袋。
“柳叶,你吃吗?”瞎子叔问那个女人。
“不了,我去做饭了。”说完那个女人走进了厨房。
“柳叶回来了,这几天就不去卖瓜子了,她如果留下来,我过几天就去卖,她如果还要走,那我这几天也陪陪她。”瞎子的开心溢于言表,满脸的笑容挤得额头的那几道沟壑更加深邃了。
“那我还来给你挑瓜子。”我说。
“哎!好!”瞎子叔爽快的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还是听见大家讨论着瞎子叔和那个女人的故事。大家都在担心他会又一次被那个女人抛弃。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那个女人没有走,瞎子叔依旧是很开心,沉浸在属于他自己的幸福中。
“瞎子卖瓜子了!瞎子卖瓜子了!”村里的几个小孩子边喊边上村口跑去,他们跟我一样也很想念瞎子叔炒的瓜子。我开心地跟在他们的后面,远远的就看见大槐树下瞎子叔满脸笑容的给小孩子们舀瓜子,他的幸福都写在了脸上,一个劲儿的问他们,够不?够不?
“够了,够了!”几个孩子满载而归。
好多天不见瞎子,他胖了,凹陷的脸颊变得圆润有光泽了,最重要的是浑浊的眼睛看起来竟有一丝清澈。
“买瓜子!”我冲瞎子叔大喊一声。
“春雪来了啊,多给你舀些。”瞎子叔边说边把我的口袋装的满满的。
“瞎子叔,你这么卖多吃亏啊!”我说。
“不亏不亏!”他笑得很开心。
瞎子叔依旧每天在村口卖着瓜子,和从前不一样的是那个叫柳叶的女人会按时给他送午饭,傍晚时分再来接瞎子叔一起回去。村里的人都很诧异,那个女人真的留下来了。我也希望那个女人是真的留下来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在家睡午觉的我被家里突然来的几个人吵醒,她们和奶奶一起吵着、骂着。那个女人走了,瞎子被同一个女人抛弃了两次,这一次她不仅抛弃了瞎子,也带走了瞎子这些年卖瓜子攒下的钱。
再见到瞎子叔的时候,他俨然没有了前几日的精气神儿,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眼睛里的那一丝清澈也烟消云散。他安静的坐在方桌前挑瓜子,依旧认真的挑出了空壳和烂籽,他的家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一点那个女人生活过痕迹,似乎她从没来过。我没有说话,安静的帮瞎子叔挑着瓜子。
“她走了好,我啥也给不了她,跟着我只能吃苦,我的生活只有黑炭摸底。这次走了可不要再回来了啊,不回来就是过得好,别回了,可别再回了......”瞎子叔望着门口自言自语的说,眼角的鱼尾纹夹着若隐若现的泪水,鬓角的银发闪闪发光,格外扎眼。
这世间有人对爱视而不见,而有人却渴望得到爱的温暖。那个女人把瞎子叔捂热后,再一次抛弃了他,瞎子叔看似若无其事的回到了以前毫无色彩的生活,可是,他似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这一次,他还是输了,不是输给了对生活的苦愁。
四
1997年,我要去城里读书,要离开生活了9年的村子,我舍不得村子里的一切,舍不得年迈的爷爷奶奶,也舍不得瞎子叔。
“瞎子叔,我要走了。”我声音婵婵地叫他。
“走了?去哪里啊?”尽管很快,但我依然察觉到了瞎子叔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舍。
“我要去城里读书了,可是,我会回来看你的,你要好好的。”感觉到了瞎子叔的不舍,强行压抑的悲伤让我的喉咙有点痛。
“好......好!读书好,好好读书,待在村里没啥出息。”
瞎子边说边揉了揉眼睛,瞎子的眼睛红了,我想,他也在压抑自己的悲伤,我是瞎子叔在这个村里唯一说得上话的朋友,我走了,他的世界不仅没有了色彩,连声音也没有了。
回去的路上我回忆着这些年与瞎子叔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眼泪浸湿了脸颊,想到瞎子叔以后漫长的岁月都独自一人,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疼痛。
回到家看见爷爷奶奶正在摆弄两只小奶狗,一只白色一只黄色的,圆滚滚的很可爱。我就央求爷爷把一只黄色的送给了瞎子叔。
“瞎子叔!瞎子叔!”离他家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我就开始叫。
“哎!”瞎子叔从屋里快步走出来,可能也是因为着急,他没有拿从不离手的木棍。
“我回城里上学,以后不能陪你说话、挑瓜子了,我带了一个朋友来,让它陪你。”说着,我把小狗递给了他。
“是小狗啊?”瞎子叔笑着问。
“是的,你给它起个名字吧。”我说。
“它是什么颜色呢?”瞎子叔问。
“土黄色,像黄色泥巴一样的颜色。”我说
“那就叫泥巴吧。”我又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孩子般的笑容。
可能是因为给瞎子找到了玩伴,回家的路上我轻松了许多。几天后,我坐上回城的汽车,我没有再去跟瞎子叔告别,我不喜欢离别的伤感,也不喜欢压抑的悲伤,我更害怕看见瞎子浑浊的眼睛目送我,因为他的目光总能准确的找到我。
汽车缓缓的发动了,突然,我看见车窗外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瞎子!他手里提着卖瓜子的篮子,茫然无措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停车!停车!”我激动的大喊。
“请你等等我,我下去一下,马上就来!”我给司机说。
“你怎么来了?”我快步跑到瞎子叔面前。
“我来送送你,我没什么给你的,炒了一包瓜子,你在路上吃。”他从篮子里递过一个布袋,干干净净的花布把瓜子包的严严实实,我接过瞎子叔手里的布袋,不敢再看他。
“谢谢,我走了。”我匆匆道别。
“哎,好,快走吧。”瞎子叔的声音有点颤抖。
上车后,远远地看着瞎子叔,他依旧站在那里,眼睛看着我离开的方向,那一刻,我发现瞎子叔竟已是满头银发,在阳光下,如雪似霜。 那一刻我再也压制不住离别的悲伤,眼泪喷涌而出。
汽车缓缓走远,直到我看不见他的身影......
五
再次见到瞎子叔的时候,是在爷爷的葬礼上,离开村里的这几年,每年也都会回去看爷爷奶奶,也一定会去看瞎子,尽管每次都是匆匆一别,但只要每次回村里还能看到他,我就会心安。只是这次回来,再离开就是真正的告别了,因为爷爷去世,父母不放心奶奶一个人住在村里,奶奶要搬走同我们一起去城里生活了。
爷爷的葬礼上,瞎子孤零零的坐在灵堂外面的一个角落,在周围悲伤的笼罩下,瞎子也像是一个站在生命终点的老人,既孤独又落寞。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瞎子的背佝偻了,眼睛也越发浑浊,身材也变得比从前矮小了。
这次离开我特意去瞎子叔家里与他告别,尽管我害怕分别,但我这次应该与我这位老友告别,瞎子叔的家这些年一直都没变过,只是年久的桌椅越发斑驳,和瞎子一样无声的诉说着这些年的孤独和寂寞。
“你还记得以前有个小孩用一张纸骗你的瓜子吗?”我想在告别前告诉瞎子这个我多年不敢说的“秘密”。
“记得,怎么不记得,给了我一张纸,拔腿就跑。”瞎子笑得很开心,就像当年我第一次见他那样。
“那你知道那个骗你的女孩是谁吗?”尽管多年前我就确信瞎子知道我就是那个骗他的小孩,但我也一直没有勇气提起。
“你说你跑那么快干啥,我又不会真打你,好不容易骗的瓜子,也跑掉了一地,你也没吃上。”瞎子叔一脸开心的回忆着,从他的脸上流露出那段回忆的美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我们都选择了把它放在记忆里。
临走前我悄悄地把身上仅有的两百多块钱放在瞎子叔的桌子上,瞎子一直站在门口,泥巴站在他旁边不停的摇着尾巴,我边走边回头,我想多看看他,我走的很慢,可他越发瘦小的身材,早已经不住逐渐拉开的距离,很快,我就看不清他的脸了......
六
2012年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瞎子叔,这些年我忙着恋爱、忙着结婚,也成为了一个孩子的母亲,繁琐的工作,紧凑的生活,我对瞎子的想念也在慢慢减少。
奶奶说她年龄大了,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走了,她想再回村里看看,那里有她和爷爷生活的痕迹,有她的回忆。也让我突然想起瞎子叔,这些年忙忙碌碌的生活,我似乎已经把他忘了。可是这一刻,我也好想见见他。那一年我31岁,瞎子79岁。
再见瞎子叔他已经有些迟钝了,背驼的更厉害了,从前用来探路的木棍已经变成了拐杖。可是他依然记得我,也记得我的声音。这些年陪他的泥巴也老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摇着尾巴来迎接我了,干枯的毛发、没有一丝生机的眼睛,蜷缩在瞎子的脚边。
“瞎子叔,我是春雪。”看着眼前有点呆滞的他,我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春雪?是你吗?”沉寂了片刻,瞎子突然睁大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次在瞎子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光。
“是的,我陪奶奶回来看看,你还好吗?”看着眼前的瞎子,我有点恨自己这些年对他的“遗忘”。
“我挺好的,挺好的,政府每个月都会给生活费,逢年过节,也会来看我。”虽然瞎子叔脸颊凹陷的更厉害了,但他的笑容却和十几年前一样灿烂。
“你呢?这些年好不好?出息了吧?”瞎子叔依旧笑着。
“我好呢,我结婚了,都有孩子了。”我说。
“你都有孩子了啊?在我的记忆里,你还是那个陪我挑瓜子的女娃,好快,也是啊,我都老了,老得只记得从前的事儿了。”他的话让我喉咙梗塞,瞎子叔真的老了,就连走路也踏不出脚步声了。
临走前我递给他一支提前准备好的手机,告诉他里面有我的手机号,并拉着他的手教他怎么拨号,我们可以用手机说话,瞎子叔满脸的惊讶和开心。几个月后,我接到了瞎子的电话,电话那头他哽咽的告诉我泥巴死了,他又是一个人了,我心疼瞎子叔,尽管我无能为力。
再次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儿时玩伴栓子,他说,瞎子死了,手里握着的这个手机,只有你的电话号码,也只给你打过电话......
我看着电话望眼欲穿,回忆仿佛就在昨天,可一切也停留在了昨天。
这一年,我32岁,瞎子叔80岁......

作者简介:叶佩,1989年生,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紫阳县紫阳县作家协会会员,爱好音乐、写作,最近两年开始尝试文学创作。作品在《安康日报》《安康文学》学习强国,陕西文坛等报刊网站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