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楹联的不解缘

文/陈凤桐

在夕阳正红的时候，回顾人生，我除了有做教师、专职团干、秘书、院办公室副主任、市文联副主席兼秘书长、市书协主席的主要工作经历外，在人生旅途上能为后人留下几个脚印的，当数书法和诗词、楹联了。

对楹联的钟爱，大约是播种在少年时期。我的老家是江苏省铜山县，因为父亲是一位乡村中的小知识分子，他结婚时，文友尚文德、王辅卿送给他两副对联，一直挂在正屋的后墙上，中间还有一幅山水画，这在乡间是不多见的。那其中的隶书对联“天半朱霞云中白鹤；山间明月江上清风”和行书对联“愚儒无知读章句，凡物可爱唯精神”均为名家书写。两副对联及其书法，对我爱好的形成影响至深。在我刚识几个字的时候，父亲就教我读对联的内容，在耳濡目染中我深深接受着传统文化的熏陶。特别是上小学二三年级时，我每年春节前总要跟随着大人给邻居们写春联，由当帮手磨墨、牵纸，到后来成为写春联的主力，年复一年，可以说是这五十多年来从未间断过。你说这爱好对联不是播种于少年时期吗？

1974年，当时我在海州师范学校工作，春节前夕，海州区文化馆的桂有声先生，约我搞一次春联书法展览，我一气以正楷、隶书、行草书共写了二十多副，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悬挂在文化馆的大门口。在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非常年代”，以自已善长书法的一技之长，能赢得春节期间观者如潮的欣赏，这给了我莫大的鼓舞。也就是在那个时期，我结识了海州的乡贤吴宝楼先生。吴先生知道我爱好书法、喜欢楹联，就借给我一本民国初期出版的《名人楹联真迹大全》，那真是如获至宝，朝朝夕夕在手中摩挲，反复琢磨，既欣赏书法，更主要是品味对联的内容。由此，我曾萌生在适当的时侯，自己也能编一本楹联墨迹的想法。

梦想往往是成就一番事业的前奏。1978年，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不久，我由海州师范调出，参与创建连云港市教师进修学校，后来升格为教师进修学院（即后来的连云港教育学院，现在的连云港师专）被任命为办公室秘书，与主管行政工作的陈振伦副校长坐对面桌。1980年，连云港市文联成立，同时成立连云港市书法篆刻研究会，我被推举为秘书长。在成立会上，我曾畅谈了许多振兴连云港市书坛的设想，其中之一就是想主编一本《当代楹联墨迹选》，希望通过这种活动，开拓视野，为繁荣港城书坛，继承中华传统文化作出贡献。哪知道这种想法与陈校长一说，立即得到他的充分肯定。后来又与文联的夏兴仁副主席及书协的杜庚主席商谈，也得到他们的欣然同意。于是，便有了以“连云港教师进修学院与连云港市书法篆刻研究会”的名义，联合发起征集当代名人名家楹联墨迹的邀请。1981年元旦，几百封邀请函，同时投进绿色的邮箱，发向全国各地。大约在十来天之后，就陆续收到全国各地的楹联作品。四月底，已收到的五六百件作品，堆满了我的办公室和狭小的宿舍。当时任连云港报副刊部主任的彭云先生，以他职业的敏感性，于百忙中登门采访，并写出了“书坛精品聚连云”的报导文章，这又给予我工作以极大鼓动。1980年5月，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为了使楹联的征集工作面更广，质量更高，我征得陈校长的同意，只身北上，带着征稿函，在代表大会上与启功、沙孟海、秦咢生、麦华三等诸多名流进行交谈，征集作品。所以到七八月份，已征集到全国29个省市750人的1200余件楹联墨迹。经过认真遴选，初步选出380人的385件作品，按篆、隶、行草、楷书体编排，并延请中国书协主席舒同、赵朴初题签，复旦大学教授郭绍虞题辞，中国艺术研究院顾问周汝昌先生作序，古文献研究专家冯景昶先生写了《楹联简说》……这样万事俱备，只欠出版社认可出书的东风了。说来也巧，我将征集作品编书的一封信投向全国各地的十几个出版社，等待着美好的回音。

事情有时候就那么邪门。不过十几天，湖南美术出版社的张进贤先生首先回信，他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只讲了“愿意出版此书……”。1982年5月，我背着有关材料前往长沙，完成了交稿、商定出版的有关事宜。于是，一部自民国之后、容量最大的《当代楹联墨迹选》就问世了。摆在广大书法、楹联爱好者面前的《当代楹联墨迹选》，好评如潮。第一次印刷的一万册在各地新华书店很快告磬。湖南美术出版社不失时机又接连第二次、第三次印刷，计3万册，所以“连云港教师进修学院和连云港市书法篆刻研究会”的名声响遍了大河上下、大江南北，乃至港澳台地区。

这里要补叙一个情况。1982年，文化大革命虽然已结束了好几年，但我对“白专道路、成名成家”仍心有余悸，所以没有在书上标明某某人主编的勇气。直到1990年，在评定职称时，我才向主持《当代楹联墨迹选》总体工作的陈校长，提出明确该书主编的请求。陈校长立马为我写了一个证明：“该书的主编者是陈凤桐同志。”中国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常江先生，在评价《当代楹联墨迹选》一书时说：“自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以来，能称得上是新时期开山之作的是《当代楹联墨迹选》。这个时候（1982年），中国楹联学会还没有成立，甚至还没有酝酿，陈凤桐先生作为先行者，已经开垦着联苑这方沃土了。《墨迹选》的历史地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加明显了。至少在三个方面能居于榜首。首先是出版早……其次是规模大……再其次是质量高。本书的主编者陈凤桐先生，他本人就是诗联书法融会贯通的人物，做成一件令书法界和楹联界都翘指的事，是才学所至，是眼光所至，也是精诚所至”。

1984年底，北京酝酿成立中国楹联学会，我接到了应邀前往参加成立大会的通知。会上我认识了顾平旦、常江等许多新时期为楹联事业复兴的拓荒者，并把《当代楹联墨迹选》等书，呈送给中国楹联学会的首任会长魏传统等先生。会上我被推举为中国楹联学会的理事，这始料不及的事，确实令我谅喜，也增加了我的光荣感和责任感。一个从普通农家走出来的小知识分子，竟然担任了全国楹联学会的理事，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此后我又被推举为江苏省楹联研究会的常务理事、副会长，连云港市诗词楹联协会副会长。这虽然是后话，但些职务显然是增加了我的使命感。也就是说，我不能虚有其名，而应该做更多的事，有更多的实际成绩，才不会感到问心有愧。

还是在1983年的夏天，我在有关领导的大力支持下，积极筹划了与《当代楹联墨迹选》征稿、编辑、出版有密切关系的“花果山书会”。会上邀请全国六省市的书法、楹联专家在本市聚会，交流艺事。会前会后，这些专家们为连云港市又创作了许多楹联作品。1988年前后，再一次组织了沿海开放城市书法家参与的“赞连云港市楹联墨迹”的第二次征联活动，遂后于1994年组织了连云港市晋京楹联书法展。综合多年来对连云港市名胜古迹楹联的搜集整理，加上对历史上楹联家吟咏连云港山山水水楹联作品的搜寻、挖掘，2001年，终于编成了一册《连云港市古今楹联选》。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王国生，市委书记陈震宁分别为该书题辞，作家彭云同志在前言中写道：“《连云港市古今楹联选》就是凤桐同志在这样的基础上编纂起来的，前人遗存的应收尽收，今人创作的精益求精，铢积寸累，集腋成裘。据我所知，连云港市古代还没有出过这样的书，很可能这就是我们家乡的第一部楹联总汇，一件极富开创性的工作。今人有此一册，可将现存乡土楹联一览无遗；后世有此一册，则可使地方文化得以久远传承。如此功德，岂不大哉！”

《兰亭序集字对联大观》是我所做的另一件关于楹联文化的收集整理工作。

众所周知，《兰亭序》是王羲之千古不朽的杰作。其墨迹“字法秀逸、墨彩艳发，奇丽超绝，动心骇目”，其内容，描写大自然春天的无限景光，抒发了东晋时期文人墨客感慨人生的思想感情，优美的辞句阐发了深邃的人生哲理，成为千古传颂的绝唱。明清以来的联坛高手，书坛巨擘，每当兴之所致，常把目光倾注在《兰亭序》这篇光辉夺目的华章上。寻字觅句，集而为联，寄情抒怀。长此以往，《兰亭序》集字联句及其墨宝就洋洋大观、辉煌灿烂，成为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中一宗极其宝贵的财富。当我发现这一现象，由是产生了一种好奇心理，于是集《兰亭序》的对联凡过目者均笔录心记，加之当代诸多联友惠赠的“集禊”联语，汇集起来，已超过两千四百余副。为了检阅方便，我按联语上联第一个领字笔画的多少进行编排，同时附有名人名家的“集禊”墨迹百十副，洋洋大观。编成后的《兰亭序集字对联大观》，经中国楹联学会会长常江先生阅后，他很为称赞：“凤桐先生热衷于此，并成就于此，也是因为他兼具诗人、书家、楹联家三家之优势，并有现代意识”。北京大学教授，楹联研究专家白化文先生应邀为本书作序曰：“陈君矻矻用心于《兰亭序》集字对联的搜集辑录，所选极为得当。至于陈君将2400余副对联，按字编排，匠心独运，颇见巧思。继武古人，常多新意。朽人读稿，老见异書，眼为之明。”国学大师文怀沙先生说：“ 连云港市文联陈凤桐积多年之蒐集，别裁一格主编的《兰亭序集字对联大观》一书，我受命题籤、作序，并忝位荣誉主编，匆匆草此小序，后之览者，或亦将有感于斯文乎。”

在主编《兰亭序集字对联大观》的同时，我曾产生了许多构想：如果能将“集联”的概念、源流、分类、撰制、鉴赏、墨迹等，专门编成一本通俗的小册子，该有多好!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构想竟会出乎意料地变为现实。蒙中国楹联学会副会长常治国先生推介，在羊年春节前夕，我接到西苑出版社发出的约稿函，出版社责成我写《集联细说》，作为“楹联常识普及丛书”之一。我应命立即为编写此书设计纲目和查找相关资料，并蒙贤契马平同志的理解和全力襄助。于是《集联细说》一书得以在2003年顺利出版发行。青年诗人侍述清赞之曰：“《集联细说》资料翔实、内容丰富、论述得体、编排有致，是一部不可多得的联学新著。阅之可使初学者得以启蒙，研究者得以启发，嗜爱者得以享受。赏其联、品其论、研其史、鉴其墨，开卷有益实非一端”。连云港日报总编刘畅征先生认为：“《集联细说》的出版，为楹联爱好者架起了登攀的云梯。当我细读《集联细说》时，仿佛看到了凤桐兄在探索楹联艺术的征程上，正执著地奋力前行，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履痕……”

当我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在徐州念初中的时候，常会于节假日，约同学到市郊云龙山、太山等处的庙宇里观景，进庙门就被弥勒殿里生动有趣的弥勒佛形象吸引，它憨态可掬，袒胸露肚、笑口相迎，好生可爱。特别是两旁悬挂的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慈颜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书法写得精到，内容蕴含哲理，令我驻足品味再三。以后每到一处名刹古寺，总会有相同的境遇和感受。等到参加工作之后，现实生活中所接触的人和事给自己的许多启迪和教益，又觉得与弥勒佛两旁联语所阐发的事理有许多相似处。后来，这些联语好像于自觉不自觉之中，变成了自已处理纷纭世事、复杂关系的一则座右铭。于是我便将见到的此类联语专门抄录成册，积若干年后也竟然有百余副。一天，与作家彭云先生谈及此事，一向以“为善最乐”的彭兄替我出了个主意，建议纳入海宁禅寺文化丛书。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江苏云台山海宁禅寺方丈昌鉴法师的大力支持，所以《弥勒佛对联荟萃》一书也正在付梓之中了。

关于对楹联的创作，虽有所好，但一直没能深谙其格律，把握其创作纲要。大约是1983年，在“花果山书会”上，联友、书友的笔会相聚在云台山之“自在天”，当时室外曾大雨滂沱，室内名家诗兴正浓，武中奇、陈大羽、常国武、尉天池等先生泼墨挥毫。我突然想了一副对联：“夏雨初晴，云台山上骚人醉；书朋欢聚，自在天中翰墨香”也竟泼墨凑数，这可能是我开始创作的第一副对联，得到了同好的夸奖，从此引发了我创作的兴趣。后来我又试着为自己的小书房“竹兰轩”写了副对联：“颐养人生，陶情翰墨；温情品性，得趣竹兰”，以表达自己对修养品德与生活情趣的追求。九十年代中期，应山东“崂啤杯”自撰自书大奖赛之征，我曾书写了一副为“国学书店”撰制的嵌字联：“国以民兴，民为邦本；学由书进，书是云梯”，经专家评定，荣获一等奖。之后，在广东步步高电器公司的全国征联活动中，我以“听声声脆，夸声声脆，句句声声脆响”上联，对其下联“买步步高，送步步高，年年步步高升”，获三等奖。湖北武汉的易先生在《中国楹联报》悬上联：“家有好书，好书不过时，书好全家常受益”，我以“舍栽嘉木，嘉木堪栖凤，木嘉敝舍总呈祥”下联应对，荣获三等奖。2002年、2004年我所创作的联语均被收入《对联年鉴》，并分别被中国对联年鉴编辑部授予“2002、2004年度中国对联创作奖”……这些微不足道的奖项，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鼓舞和鞭策。目前，我已撰制了“自勉，抒怀、庆贺、纪念、题赠、哀悼、名胜、应征”等题材的对联数百副，正拟编印《竹兰轩联萃》一书，期望向社会回报，期望与更多联友交流，期望得到更多师友的批评。

人生的意义何在？在于努力为社会创造财富（物质或精神的），这是社会延续和前进的根本。在创造财富的过程中，必定要作艰苦的付出，以苦为乐，以苦为荣，苦尽甘来。天上不会掉下馅饼。对于书法和诗词、楹联的爱好，这可能是谱写我退休后人生画卷的主题。我曾为自已撰制过这样一副嵌字对联：“凤翼启彭城，诗书知礼，品仰怀虚师劲竹；桐花飞海郡，翰墨传家，行钦气静友幽兰”。这联语里嵌有我的籍贯、客居地、名字和书斋名，以及信仰和追求。希望自己像劲竹一样虚怀若谷，广交朋友，不断进取；希望自己像幽兰花那样暗送清香，不事张扬，脚踏实地。笔者现已忝列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的大军之中，在桑榆之年，但愿以几年前所写的《六十初度感怀》诗一首不断自勉自励：甲子重逢自寿辰，悠悠往事记犹新。

石龙桥畔凌云梦，花果山前耕砚人。

兰竹清幽资励志，诗联高雅总怡神。

独怜秋晚枫如火，敢信余生胜似春。

2007年，经连云港诗词楹联协会推介、江苏省楹联研究会批准，敝人被中国楹联学会遴选、审定为中国当代联坛最高荣誉“梁章钜奖”的40位侯选人之一，11月，我前往北京参加颁奖大会，被中国楹联学会授予首届“梁章钜提名奖”。 这对我是极大的鼓舞和鞭策，会间，我撰写了一副对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夜郎空自大；

雅中求雅，妙中求妙，方能云锦再添花。

此联表达了我与联友们相比的巨大差距感，也表明我将继续不断努力的决心。

                                                                      2008/9/12于竹兰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