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惠武
我的故乡在崇信县西南塬畔的凉水泉村,那里矗立着一棵八百多年的古槐树。这颗古槐,若要是去现在已经搬迁到塬上新的凉水泉村,是看不见她的。要想看见她,只能站在塬畔向南边的沟底眺望,才能看见她那朦胧的身影。
她生长在凉水泉已经搬离的旧村址,靠近沟底的山坳里,一直在孤零零地守望着已经成为废墟的那些一排排窑洞。
这是凉水泉村唯一的一棵古槐,是崇信县二百二十二棵古树之一,在全县来说只能算做是一棵有年代的古树而已。
这棵古树,虽然不能和关河村三千二百年的华夏古槐王,朱家寨子的三异柏和黄花塬的桫椤树等,那些有着厚重历史传说的名木相媲美,虽然她生长在干旱荒凉的穷乡僻壤,根底浅显没有感人至深、美丽传奇的动人故事,也不在交通要冲,从古至今没有发生过一点点对人们、对当地的社会进程有过任何影响的事件。但作为一棵从元末到现代,历经近千年的沧桑老树,虽然不食人间烟火,不问红尘凡事,但她从不挪脚步地一直矗立在那里,沐日月之光华,受天地之灵气,目睹这个小山村朝朝代代的风云变幻
,亲身经历这一处山窝窝里的数代人文演绎,见证并继续感受着世事的兴衰更替和苍凉与悲壮。所有这些,就是发生在大槐树身边,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故事。
作为一个土生的凉水泉人,大槐树下久远的事件有没有,不好说就不能乱说,但新中国成立以来,发生在这棵槐树底下的一些平实而有意义的故事,还是能说出一两件来。
凉水泉的这棵古槐树,就生长在村庄的中心位置一处大约近一亩地大的平台中间,她主干硕壮,四人难以合围,整个树冠像一柄巨大的伞盖,向四面撑开,枝桠交错,蜿蜿蜒蜒,直矗穹顶。用冠盖如云,虬枝盘曲,仪态万千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平台的土坎下,有一眼四季渗涌着清凉甘甜泉水的水泉,供全村人饮用,而凉水泉这个名字,大概也就起源于此。树冠的下方向南的位置,有村里人修建的龙王庙,里面供奉着主管凉水泉这眼泉水的龙王塑身。逢年过节人们虔诚地敬香焚表,祭献供品,香烟缭绕,早晚不绝,祈愿风调雨顺,永保平安。树的后面和左右方都是人家住户,且有一条从村东到村西的直通大道,就从槐树的身旁通过。
由于位置中心,平台宽阔,眼界无遮挡,无论春夏秋冬,太阳光能从早照到晚上,所以,这里就成了大家休闲娱乐的唯一聚集地。农忙时节,大家在这里相约等候,结伴去地里干农活,老人和小孩子们则在树下乘凉,嬉戏打闹。农闲时节,大家在树下打扑克掀牛九,说笑拉家常。这里一年四季不绝人迹,热闹无比。但最热闹最红火的时候,就是解放后成立农会和土地改革、以及后来的文革那个时期了。
一九四九年秋季,崇信县全境和平解放,新的人民政府宣告成立后不久,各乡村就先后成立了农民的基层自治组织——农会。成立农会,是恒古未有的大事件和新奇事,自然地就热闹异常和非常地隆重。
农会成立的那天,恰值深秋,天气非常阴冷,空中不时地飘着丝丝细雨。可这丝毫挡不住人们对这一新生事物诞生的澎湃激情。
一大早,农会的积极分子和一帮年轻人,就聚集在大槐树那里,在县上来的工作组的指挥下,把树下的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大槐树的四周,插满了迎风招展的红旗,和大槐树面对面的两只窑洞,也被收拾得焕然一新,作为今后农会永久的办公活动场所。大槐树的主干上,窑洞门口两面的墙壁上,都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大字标语,写满拥护共产党,庆祝凉水泉农会的成立和农民翻身解放当主人等等内容。随着鞭炮声的此起彼伏,大家就像要过年一样,虽然衣衫褴褛面黑肌瘦,但却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在这棵大槐树下他们举手相庆,互相分享农会成立和稍后开展的土地改革运动、农民们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成为真正的土地主人给大家所带来的新奇和愉悦。
从农会成立到土地改革,再到后来的互助组和合作化运动,大槐树下始终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只要听到生产队(合作社)队长喊一声“要开会了,快点去会场,”大家就自觉地去大槐树下聚集。白天只要不下雨不下雪,农会(合作化后改为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干部就在这里开会,向村民宣传时事政策和各种运动(如抗美援朝运动,扫盲运动和除四害运动等)的动员,正月里的晚上,不是耍社火就是唱皮影戏。热闹的景象在大槐树下通宵达旦,把成立农会,土地改革和合作化等运动一波一波推向高潮。
凉水泉的社火,是远近闻名的。从正月初五开始,由会长负责,招呼社火角子(耍社火的人),去大槐树下的龙王庙前举行开箱仪式,装好身子焚香拜将敬神后,在东西近一公里的村道上开始躟庄(社火沿村道两侧的人家逐户进行表演,叫躟庄)直到正月二十三又在槐树底下的龙王庙前谢将祭神封箱,社火表演就算正式结束。期间包括去外村表演,热闹的场面延续将近一个正月,而这个热闹的中心,始终在大槐树的底下。
到了人民公社成立,大炼钢铁的大跃进时期,凉水泉也建起了自己的小高炉,收集社员家里的废铜烂铁准备炼铁。炼铁是要用大量烧柴的,可凉水泉这个地方的荒山野岭光秃秃的,连草都长不起来,哪有可供砍伐的森林灌木呢?要准备大量的烧柴,只能去二十多里外的南山龙尾沟去背。于是有心机,头脑灵活的人便打起了大槐树的主意,他们认为,那些枝桠长在树上闲着也是闲着,甚至有些碍眼,不如砍下来炼钢,还是一桩有意义的事。随后,在队长(公社化后,过去的合作社改为生产队,合作社的社长,改名叫生产队长)的指使下,就拿着斧子爬上了树,对着那些树冠上的枝桠,狠命地砍剁起来。随着咔嚓一声响,一个粗壮健硕地枝干,应声落地,被砍了下来。
年轻人鲁莽狂热地砍树行为,惊动了村里人。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连忙赶到现场去制止。可热血喷胀的年轻人哪里会听得进去呢?无奈,几个老年人只能冒死阻挡。最终,年轻人在他们父母的吼骂声和众人的诅咒声中,只好乖乖地溜下了树,夹着斧子犟着板筋悻悻地溜走了。树虽然保住了,但砍下来的枝干却长不上去了,留在槐树身上的砍痕,成了永远的伤痛,至今仍然依稀可见。
后来,到了文革中破四旧,红卫兵小将们因为经常在槐树底下要举行各种活动,虽然没有再发生对槐树的毁坏行为,但却嫌这个龙王庙杵在这里太碍事,与他们所要举行的各种活动内容格格不入,于是就索性把龙王庙夷为了平地。说来也真是奇怪,龙王庙被拆后不久,大槐树下的那眼几百年来,无论多么干旱都不会干涸的泉水,竟会在一夜之间成为干泉,从此没有了一滴水。
上世纪末,随着国家对农业农村政策的调整,农民的日子逐步走向富裕,手里有了余钱,已经不满足于世代居住在坡屲地上的村民,都先后修建了新居,搬迁到了出路平坦宽畅的塬面上,原来鸡鸣狗吠,人声喧嚣的村子,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荒草封门。大槐树也从此与相互守望了数辈子的村民,挥手告别,孤零零地依旧坚守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土台上。
长满荒草、原来光洁平整的台面,受雨水的冲刷和自然地侵袭,平台崖面不断地坍塌,现在已不足原来面积的一半了,说不定再过个几十年或几百年的某个时间,一场暴雨山洪把仅剩的一点土堆全部冲走,使这个世纪老人轰然倒地,这是大槐树最为忧心的猜想。她曾多次幻想,自己也随着过去的老邻居们,迁移到了新的定居点,与那些老邻们又朝夕相伴,继续为他们播绿铺荫,遮风挡雨。凉水泉也因为她的回家归来,凭添了迷人的风景,成为陇原大地上最美的花园式村庄,成为凉水泉人乐业休闲的绿色天堂。但这个天方夜谭式的的幻想,能变成现实的故事吗?
树木的生长和人一样,所处的位置非常重要。凉水泉的这棵古槐树,假如就生长在如今交通便捷的凉水泉新村,则又会是哪种情景,哪种声望呢?
几百年来,这棵树一直伴随着这个村子的人们,走过了坎坎坷坷,经过了风风雨雨。凉水泉的人有苦难,她也会跟着难过,耷拉着枝条叶子枯萎。凉水泉的人日子过得幸福快乐,她会兴高采烈地舞动着枝桠,泛放出翠绿的光彩。作为一棵有年头的古树,她虽不能像桫椤树一样给人们阐述佛的起源,讲述三位小英雄的故事;她也无法像华夏古槐王一样,以幽远的老资格向人们展现洪荒时代以来的乾坤演绎。但她能始终如一地、充满激情地见证凉水泉人在今后多姿多彩的美好生活,陪伴他们在这个村里朝出夕归,勤勉耕作,繁衍生息。而她更会依托着凉水泉旺盛的人气,愿为凉水泉增添一份神秘的色彩和诱人的魅力,为凉水泉人捐献久远地荫庇和最美好的祝福。
作者惠武,笔名崇文,生于1958年,甘肃省崇信县人,现居住上海市,煤矿退休。《都市头条》认证会员.认证编辑。《首都文学》和《芙蓉国文汇》签约作家。本人热爱文学,退休后拾笔习作,有作品刊登在《都市头条》,《龙泉文艺》,《枣阳诗词》,《首都文学》《中国乡村》以及《神州文学》《中国诗歌网》《中国作家网》等平台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