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踬而复起
诗曰:
时光不觉已八载,耕田种地乡里待。
忧国忧民秉初心,春风吹过圣意来。
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王邦瑞在其位,谋其政,尽心竭力;不在其位,视名利如浮云,以百姓自适。居乡期间,日以三坟五典和植树种地消遣时光,曾经潜心整理《王襄毅文集》一本,客有过洛者,置酒高会,凡乡邻婚丧嫁娶,皆能按乡俗行礼如仪。
话说这一日王邦瑞和续弦李媞儿携幼子王正修到莲庄湾自家坟地栽种柏树,见坟地内杂草丛生,用镰刀、锄头等一一清整,等所有准备工作做完,便开始挖窝儿、放苗、培土、浇水,夫妻相濡以沫,配合默契,幼子在一边扑蜂捉蝶自娱自乐。
“正修今年有九岁了吧?”王邦瑞问妻子。
“啊,他到今年三月十六就该过生日了。”李媞儿回答。
“修儿,过来。儿子,帮我们浇浇水嘛!”王邦瑞招呼儿子道。
“爹,我不想浇水,我想逮小虫子玩。”王正修不愿意地说。
“儿子啊你已经成大孩子了,老玩儿怎么行呢?”王邦瑞说。
“爹,种树没意思不好玩儿。”王正修走过来说。
“种树种树,修德致富。况且这是给你爷爷、奶奶坟上种树,这是你尽孝心的最好机会啊!”王邦瑞耐心地开导儿子道。
“爹不是说人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吗?”王正修说。
“是啊,但是儿子啊,人活着的时候,你要好好对他,这是尽孝行善,人死了你也要好好对他,这是对老人生前抚养之恩的回报与惦念,我们只有经常记住别人的好,你才能一如既往地积德积福好运亨通。”王邦瑞继续说。
“哦,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那爹说说人死了会变成啥,是鬼还是神?”王正修问。
“哦?这问题不好说。传说啊人是灵魂和肉体的结合体,人死了之后,肉体入土将化为泥土回归大自然,而人的灵魂还会永存在天地间,那些好的灵魂将会升华到天上成为神灵继续护佑人们躲灾祛难,我们通常称其为仙佛神道,而那些害人害己的恶的灵魂将会堕入地狱被阎王爷惩戒教化受尽磨难称其为鬼蜮魔道。”王邦瑞风趣地说。
“儿子还小你尽说些胡话。”李媞儿批评丈夫王邦瑞道。
“娘,我认为爹说的有些道理。我的五爷王言说我爹是大人物,要我多听爹的话向他学习呢。”王正修一本正经地说。
“呦,他爹你看看,你又有一个铁杆儿来了,我李媞儿反倒成了外人不是?”李媞儿略显失落地说。
“媞儿多虑了。儿子正修已经长大了,他有他的思想是好事。我观正大、正方思想一般,将来都不好说,唯有这正修颇具头脑遇事有自己的正知正见,将来或许能干一番大事啊!”王邦瑞说。
“爹,你去挑水。”王正修不一会儿便将水浇完,催促王邦瑞道。
“好嘞,儿子真厉害,一会儿就浇了这么多。”
王邦瑞见儿子乖巧颇感欣慰地应声而去。莲庄湾不远处就有溪流,王邦瑞弯腰放桶,用水瓢一瓢瓢将桶舀满,然后再担担而起,晃悠悠至妻儿跟前,不觉额头溢汗,衣服上汗渍留痕。王正修接住,想要提桶移位,却使得手疼身困,不见起效。
“爹,这桶为啥如此沉重?”王正修气喘吁吁地说。
“你想啊儿子,这木桶本身一个就有好几斤重,加上水的重量就有六七十斤,比你的体重还多,你当然提不起来了。”王邦瑞说。
“那爹为啥能挑两个桶?”王正修问。
“你不看爹也是费了很多力气才将水挑过来吗?我这身上都出汗了。”王邦瑞说。
“干活不美,太费劲了。”王正修说。
“儿子想想干什么也不容易啊!有智出智,无智就得出力。儿子从小要好好读书,否则就得干这出力活儿。呃,你不是会背《悯农》吗?今天我们干的就是农民的活儿,虽然很累很辛苦,但是没有好的收入,一年到头仍会吃不好穿不上,令人怜悯啊!”王邦瑞说。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爹,《悯农》中说土地都用上了还饿死人呢。”王正修说。
“是啊,写这首诗的人叫李绅,他可是晚唐时候的大宰相,大宰相了解到百姓生活不易才写下如此诗句。”王邦瑞说。
“嗯,爹说的意思是当官的人要了解百姓生活,体恤他们生活的不易,对吗?”王正修问。
“儿子果然聪明,爹高兴啊!”王邦瑞呵呵笑着说。
王邦瑞和妻儿一边说着话,一边手中的活儿未停,不觉时至近午。
莲庄湾内阳光普照,暖意融融,鹊飞燕呢,雉鸡扑腾,下地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扛锄回家,不少人见王邦瑞一家三口仍在地中忙活,招呼其该回家休息,但是他们口里应着,依然赶活儿种着树。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你家来客人了!”王邦瑞听见有人向他吆喝,赶紧抬眼观瞧,只见宜阳县令雷源泉带着一群人从地头倏悠而来,便衣轻装,满面春风。
“洛阳令梁会川叩见尚书大人。”洛阳令梁会川看见王邦瑞即拜。
“哎呀,快快起来,折杀草民了,梁大人不必见礼,草民向你行礼才是。”王邦瑞赶紧搀起梁会川说。
“尚书大人在朝一心操持国事,在家也是如此勤恳敬业啊!”梁会川看见王邦瑞汗衣湿背,颇有感触地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干啥说啥嘛!以前居朝为国为民,现在我已退居乡野,耕种祖田,当然是正事。”王邦瑞说。
“尚书大人说的是。呃,还有多少?来来,大家都动手,赶紧栽完。”梁会川招呼道。
“哎,大家都不必沾手了。稍等片刻,我们即完。”王邦瑞说。
人多手快,王邦瑞和大家不一会儿便将所带柏树种完。挑担回家,一路有说有笑不提。再说王邦瑞一行回到家中,压水入盆,招呼大家洗手完问“想吃什么饭”,大家皆说“随便”,王邦瑞说“那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手擀捞面吧”,大家一致表示同意。一时间,王邦瑞擀面,其他人等帮助李媞儿择菜打下手,又是其乐融融一个好场面。
只见王邦瑞挖面入盆,用水均匀搅拌,揉搓成团状,再整成方锭,用擀面杖反复擀压,不一会儿便成长方形面皮。王邦瑞手法娴熟,左手按面左移右手撵刀而动,那面条便不厚不薄不宽不细整齐而列,最后用手拾擞即成。适时,李媞儿等也将锅水烧开,炒菜,下面,捣蒜汁儿,不一会儿饭成。王邦瑞用笊篱捞面分碗,李媞儿给大家浇菜,蒜汁儿根据爱好自取,最后夫妻二人各自自盛一碗开始吃饭。大家围着八仙桌,不分彼此,谈笑风生,享受着百姓生活的乐趣。
“想不到尚书大人的擀面手艺也相当了得啊,这面擀得劲道耐嚼好吃。”梁会川等人吃了王邦瑞的面感觉倍爽,不觉赞不绝口。
“呵呵,你们几个吃惯了玉液琼浆山珍海味,现在尝尝这农家饭不错吧?”王邦瑞幽默地说。
“尚书大人确是手艺过人,这面真的乃人间上品啊!”梁会川说。
“我家这老头子啊是个闲不住的人,经常跟我抢着做饭,弄得我像个无事人似的。”李媞儿插话道。
“嫂夫人大福啊,跟着尚书大人这样里里外外一把刷子的人,你当然啥也不用操心了。”梁会川说。
“呵呵,我是爱吃嘛,你们看我这食量大,自己不自力更生很难填饱肚子啊!”王邦瑞笑着说。
“尚书大人不是食量大,那是容量大,什么天下事国事家事尽在胸腹之中。”雷源泉插话道。
“雷县令说的有道理。尚书大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做人也像这面条紧实厚道耐人品味,实乃我等学习的楷模啊!”梁会川说。
“梁大人过誉了。你要说厚道,我们莲庄人地处莲岳山麓,但凡南来北往借宿之客皆能以诚相待一点儿不假。这做人还是实实在在的朴素一点儿,就像这让人吃不够的面好吃好消化嘛!”王邦瑞说。
“那是那是。莲庄依山傍水,钟灵毓秀,确是一块出人才的风水宝地,尚书大人更是人之楷模。”梁会川继续说。
“梁大人很会说话。梁大人此来不会是单等着吃草民一碗手擀面吧?”王邦瑞见梁会川句句不离奉承若有所思地问。
“尚书大人果然慧眼,梁某此来确实有事相求,请尚书大人指点迷津。”梁会川说。
“哦,说来听听,看看我这落伍之人能帮你什么。”王邦瑞说。
“说来惭愧,梁某近日应召入京授职,此来,一是请大人指点方向,二是特意向大人辞行。”梁会川说。
“梁大人积极向上能为国家出力,我很高兴。自弃官还乡以来,我曾经举荐过朱考公、朱华溪、卫心、郭玉峡、孙丰山、唐石渔、杨村皋、彭子持、张雨泉等人,听说他们都干得不错,很有政声。希望梁大人能继续为国为民,做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王邦瑞说。
“听说当今朝廷上严嵩严世蕃父子把持朝政,大小官员依附,嘉靖帝混淆视听宠信奸佞可是事实?”梁会川问。
“草民已弃官归乡多年,朝野之事不便参乎。我认为,当官就得当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不论朝野之人何去何从,自己要坚持正知正见,不随波浊流也不人云亦云,秉持良心做事,坚守原则做人才是正理。”王邦瑞说。
“那尚书大人认为谁是最可信赖之人呢?”梁会川又问。
“往往蝇头小利会打晕一个人。利欲熏心的人会把别人给予自己的多少作为人好坏的评判标准,而那些真正的好官却是把人品道德和政绩看作无上珍品。不知梁大人以何评判?”王邦瑞说。
“那当然是后者喽!”梁会川立即回答。
“据草民观察,陆炳、徐阶、郭朴、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等皆是正义之士,能够真正为朝廷排忧解难。”王邦瑞想了一下说。
“梁某知道了,多谢尚书大人提醒。”梁会川说。
“呃,谁还吃面,我们继续下面,来我这里,面管吃饱。”
王邦瑞招呼大家吃饱饭,相约附近灵山一游。催马踏溪,过涧河滩、礼渠、龙凤沟、闫家桥、东沙沟、石村、陈宅沟,便到了灵山地界。午后,阳光仍盛,朵朵白云飘浮, 苍穹洁净如洗,让人神清气爽。
拴马交管,移步古刹,王邦瑞一行自北路拾级而上,不一会儿便至山门之处。放眼望去,洛河逶迤雄浑,远山郁郁苍苍,寺院香烟缭绕,大银杏树萌芽盛装。一阵清风徐来,王邦瑞仿佛又见当年灵山书院之境,少年轻狂,书声激荡,山寺寒窗苦读的景象时断时续,在他的眼前耳畔回绕犹响。王邦瑞心情杂然,一阵苦辣酸甜的滋味溢满胸口,不觉吟诗一首:“登山初雨歇,爽气纤尘埃。陵谷周秦变,沙门汉魏开。花飞霄汉上,泉涌凤凰来。万竹当尊酒,思君一举杯。”
“尚书大人出口即吟诗一首,文采斐然,令人佩服啊!”梁会川见王邦瑞稍思之后即出一诗,不禁赞叹道。
“梁大人不知,此地西边即是我王邦瑞的母校灵山书院。当年寒窗苦读,虽然辛苦,却也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如今年龄增加,阅历丰富,反倒对世间追求淡看如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王邦瑞说。
“有道是‘英雄越老,胆子越小’。尚书大人布衣入仕,知道穷人疾苦,也感知过富人奢华,所以才能世间游走,游刃有余不是?”梁会川接着说。
“尚书大人在朝体恤百姓疾苦为百姓所敬仰爱戴,居乡为民仍读书荐才恪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志,门庭若市,乡里亲近,我雷源泉爱慕不及啊!”雷源泉插话道。
“尚书大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所以我等才能与尚书大人同游灵山,亲如一家人,否则,趾高气扬的官吏归乡谁愿意巴结他们?”宜阳县薄葛成山接话说。
“哎,大家过誉了。一来,今日游灵山是因为梁大人轻易不来宜阳做客,下午我也无事陪着人家转转,当是尽地主之谊。二来,我王邦瑞久居家中读书练字耕田,思想已成愚钝,出来走走也可解解闷嘛!”王邦瑞说。
“听说尚书大人正在撰写什么文集,不知写得如何?”葛成山问。
“文集正在写作之中,现在赋闲在家,每日读读三坟五典,再写写回忆录,倒使我这半土之人余生富足充实了许多。”王邦瑞说。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尚书大人为官忠国忠民,为民小草芬芳,默默无闻,令人佩服。”雷源泉说。
王邦瑞一行一边说话一边徐步向前,众游客见王邦瑞气宇轩昂、仪态非凡,知道非同一般人物,不禁拥道探看,放眼远瞻。寺内主持听闻王邦瑞莅临,赶紧披袈裟,持珠率僧迎出山门道:“阿弥陀佛!尚书大人驾临,实乃灵山佛光普照慧辉辉映佛门呐!”
“哎呀,阿弥陀佛!王某此来本不想叨扰方丈,怎能让方丈亲自出迎,折煞王某了。”王邦瑞见方丈出迎,感觉很意外,赶紧施礼道。
“老衲刚刚听闻小沙弥报曰寺院来了个气度不凡的人物,想不到是尚书大人您啊!”方丈客气地说。
“今日洛阳令梁会川大人来客莲庄,王某特邀其巡游我们灵山,一来游玩解闷,二来贵人多见,说不定对我们会有多少帮助啊!梁大人今日才是我们的客主,我王邦瑞土生土长这里,又已卸任,这里是我的家园,我们就不必客气了。”王邦瑞说。
“善哉善哉,尚书大人如此气度非一般人所及。走吧,寺里请。”方丈引导道。
王邦瑞一行随着方丈进山门,过前殿,经中殿,走至大雄宝殿之前。大雄宝殿前香客川流,人头攒动,香烟迷眼刺鼻,祈钟声声入耳。
“呃,两位县令,你们看,这灵山寺是中华佛寺中少有的坐南朝北的寺院,大悲殿、大雄殿皆是单檐歇山顶,斗拱梁枋,保留着金代建筑的遗风。据说,这灵山寺始建于金大定三年,始创者为僧人憨休老祖,距今有三百九十多年的历史了。”王邦瑞介绍说。
“那这建筑有多少?”雷源泉问。
“哦,这灵山寺布局,一进为前殿,也就是硬山顶天王殿,里面四大金刚左右威坐,中间迎门处为笑纳四方的弥勒佛;二进为中殿,也就是飞檐歇山顶的大悲阁,里面供奉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迎门处曾经是精忠报国的护法神岳飞岳云父子;三进就是这庑殿顶式的大雄殿;四进为藏经阁,是贮存佛经之处。东西还有配殿二十二间,为僧侣斋房和休息之所。”王邦瑞继续介绍道。
“尚书大人所言胜比老衲介绍。尚书大人曾经在灵山书院研读五六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方丈高兴地说。
“这寺院背后,诸峰耸碧,左右两翼翩翩欲飞,形如灵鹫,也是此地灵动所在吧?”梁会川问。
“是啊,灵山寺后面的山,名叫凤凰山,其翩翩欲飞,伸颈是不是可饮洛河之水,举目是不是可睇邙山之胜?西侧黄帝山峻峭入云,东侧鸡冠山巍巍壮观。灵山就宛如两山拱抱的一颗明珠,苍然独秀啊!”王邦瑞兴趣盎然地介绍说。
“尚书大人目光高远,见解独具,你这向导让人增长见识。”梁会川听王邦瑞介绍得头头是道,不觉啧啧称赞道。
“呃,这灵山有悬崖垂绣、仙掌石栖、庆去洞布、翠停息机、孤峰远眺、山拟鹫岭、洛溪众环、涧号泉鸣等八大景观也是值得游人欣赏的。”王邦瑞继续介绍说。
“老衲居寺多年未曾总结如是,尚书大人却是统揽全局,让灵山之景可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啊!”方丈听了王邦瑞的介绍也甘拜下风。
“各位见笑了。王邦瑞只是善于空想而已,有时候见解并非考虑周全,还得各位斧正帮助才是。”王邦瑞说。
“尚书大人虽弃官还乡休整,但老衲观大人胸怀豁达脸泛红光,不久还有还朝之机啊!”方丈说。
“哦,方丈为何突然出此言语?我王邦瑞移居乡野多年,久不曾涉足官场之事,自知半土之人了却余生罢了。”王邦瑞虽然如此言语,但是内心依然有种淡淡的失落。
“出家人不打诳语。尚书大人岂不知姜子牙直钩钓鱼等文王的故事?待等天时地利人和之时,自有人请你还朝。”方丈一本正经地说。
“哎呀,尚书大人这样的官应该立即官复原职才对。岂料当今严嵩当道,害死了兵部侍郎杨继盛让其干儿子赵文华取而代之不说,还害死了耿直为人的锦衣卫沈炼和抗倭英雄张经将军。听说壮族人韦银鲍自称莫一大王以古田为据点正在闹起义。尚书大人若能及早还朝岂不力挽狂澜抑止事态发展。”梁会川一听方丈之言,也喜出望外地说。
“梁大人不要取笑草民了。方丈所言皆是安慰草民罢了,岂能戏言当真?”王邦瑞说。
“就算戏言如此,但是兄弟们的心愿是真,还望尚书大人多保重啊!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梁会川见太阳已近西山顶,便向王邦瑞辞行道。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王邦瑞送走梁会川一行,自己也打道回家不提。再说,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一月二十三日,关中大地震爆发,地震发生在子夜时分,震级达八到十一级,河南、山西、甘肃、湖北等地震感明显,全国上下为之震撼。这时间,新年的鞭炮声尚萦绕耳畔,王邦瑞一家皆在家中度年,王邦瑞长子王正国奉命即将到陕西救灾。
“据说这次大地动,震中在陕西华县,地震祸延九十七个县,陕西、山西、河南、甘肃、河北、山东、湖北、湖南、江苏、安徽十个省受到影响,甚至四川、广东、福建都有震感。陕西华县一带有八十多万人死于非命,数百里山乡绝了人烟。”王正国介绍道。
“这次关中大地动极其罕见,乃我国历史上少有。我们这里震感就如此强烈,正国这次亲往灾区救援可要注意安全啊!”王邦瑞说。
“爹放心,孩儿此去负责督查官员办事,不会有事。”王正国说。
“大地动乃自然灾害很难预料,强震之后必有余震次发。听说此次大地动引发黄河倒流、城中起丘,后面难免瘟疫肆虐,不可想象的事情很多。这样吧,正方业已成人,此去就让他跟着你,一来能为灾区百姓多做些事情,二来你们兄弟也好有个照应。”王邦瑞交代道。
“爹,听说前南京兵部尚书韩邦奇,南京光禄寺卿马理、郎中薛祖学、主事王尚礼、进士白大用、御史杨九泽,以及南京国子监祭酒王维桢同日遇难,可是事实?”王邦瑞次子王正直问。
“这些人都是官员名声在外可统计,那么不知名姓的普通百姓和他们一样都是命,我们都得珍惜。正修年幼,正大和你都有事要做,否则,我想叫你们都去锻炼锻炼。”王邦瑞说。
“父亲说的是。我们河北广平也是重灾区,这年关已过,我得赶回去才是。”王正直说。
“干什么说什么,你干着国家的事你就得为国家操心。你哥正国是南京刑部侍郎,你又是广平通判,你们司法可得守法。来,都端起手中的酒杯、水杯,让我们以此为正国、正方做个饯别吧!”王邦瑞首先举起八仙桌上的酒杯招呼家人道。
“来,来,都举起杯!”王邦瑞家人一饮而尽。
“此去山高路险,正国一定要好好带好正方,虽然你们年龄差别较大,但是你们异母同父,亲兄弟一对,要相互照应相互应急才是。”王邦瑞一一交代道。
“他爹,此去援助何日是个头,我不放心正方啊!”李媞儿见丈夫要派儿子正方也去陕西,很不放心地说。
“正国、正方此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也说不定,那要看灾情而定了。不过媞儿放心,正国乃朝廷命官,他们会组队出行,应该是没事儿。尽孝父母是小孝,尽孝国家才是大孝。正方此去也是锻炼自己的好机会嘛!”王邦瑞说。
王邦瑞一家吃过饭,正国、正方收拾行囊装车牵牛就要随宜阳救援队西去,王邦瑞扛出家中米面就要装车,李媞儿看见多有不舍,说家中仅剩如此余粮,全都捐出,后面如何过日子。王邦瑞却说:“我们这里山珍水味颇多,随便弄点儿即可度日。”王邦瑞装完粮食,又将自己的多余家用衣物全部打包,让正国捎于灾民避寒。完了,催促妻子李媞儿取出家存银两给两个儿子一并捎去救灾。最后,依依不舍地望着两个儿子随队西去,方才招呼家人回去。
“他爹这下满意了,我们家中一扫而空,啥也不剩了。”回到屋内,李媞儿抱怨丈夫王邦瑞道。
“委屈媞儿了,我们虽然拮据,但是国家有难我们定当尽微薄之力。我们捐出的是东西,屈指可数能算多少银两,但是有好多人为了救灾,人家可是豁出了命啊!”王邦瑞开导妻子李媞儿道。
“那你驾四(厉害),下一顿饭你安排吧!”李媞儿嗔怒道。
“走,我们去莲花山去,大地就是宝,只要你勤劳谁也饿不着不是?”王邦瑞一脸轻松地说。
莲花山上新发的荠菜、蔓菁、白蒿、面条菜、黄花苗等到处都是,王邦瑞和妻儿穿梭其中,不多时便拽了许多。借着正午阳光,王邦瑞一家凭山远眺,望着正国、正方西去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正国、正方们也许过渑池了吧?”王邦瑞感叹着问。
“也许吧,不知道他们路上怎么生活,我这当娘的也着实牵挂啊!”李媞儿回答。
“自古母子连心,但我这当父亲的也感觉心情无法释然,比我领兵打仗压力还大似的。不知怎的,我总有种预感,此次大地动,国家上下惊动之时,那北方的鞑靼怎会袖手旁观,他们很可能正在酝酿一场不可告人的秘密行动,国家灾难之时,难免周边夷族趁虚而入攻我华夏。真希望正国、正方他们一路顺风啊!”
不出王邦瑞所料,关中大地震一震就是五年,为世界罕见,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俺答乘大明帝国忙于自救无暇顾及边防之际,趁机率二十万人攻入雁门关,破应州(应县)四十余堡,与此同时东南倭寇开始进犯浙江的乐清、瑞安、临海等地,大明帝国内忧外患,危情四起,嘉靖帝如坐针毡,每日惴惴不安。
时有徐阶、杨博、郭朴、张居正等耿直大臣联名上疏,条陈奸党私通北虏、谋害忠良,为王邦瑞辩解,呼吁“要戎政重拜,非邦瑞不可。”那嘉靖帝回想仇鸾谋反证据之实,悔不听王邦瑞所劝,以致兵营不振,国防败落,幡然醒悟,急下令宣召王邦瑞回朝复职。
说来也巧,这一天王邦瑞从地中除草归来,见妻儿正于灶房内包饺子,很高兴,洗完手,赶紧走进灶房坐在八仙桌旁候饭。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入碗,王邦瑞香喷喷地吃得非常过瘾。
“哎呦,这饺子里怎么会有糖块儿?”王邦瑞问。
“他爹真有福气!这是今天儿子正修特意包在饺子里面测试咱家谁最有福的,只有一块糖块儿叫你舀到了,看来还是你有福啊!”李媞儿笑着说。
“哦,我说今天咱家院中喜鹊咋叫喳喳呢,原来是我的福气到了啊!”王邦瑞也很高兴地说。
“圣旨到,王邦瑞接旨!”有句话说洛阳地邪,王邦瑞刚说完不久,就听见院外飞马来报。王邦瑞不禁一惊,以为自己听走了神,继续大口吃着饺子,不予理睬。
“好你个王邦瑞,你想抗旨不遵不是?”高拱笑嘻嘻地进门即说。
“哦,高拱到了,我家正好有饺子,你嫂子包的饺子很好吃,来,坐下,吃一碗吧?”王邦瑞听见声音猛抬头见是自己同考高尚贤之子高拱一行不请自到,以为又是一个过路客,赶紧招呼道。
“尚书大人好福气,你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令人羡慕啊!”高拱笑呵呵地坐下说。
“高大人此来寒舍有何贵干啊?”王邦瑞问。
“此乃陆炳三子陆绎,尚书大人不是认识吗?他和我此来是专门请你回朝复职的呀!你看这是皇上亲授你的圣旨。皇上后悔自己鲁莽谴你返乡,担心陆绎年轻不足以请动你,特意命令我陪陆绎一趟以老乡关系请你返朝复职。”高拱认真地解释说。
“哦,我说高大人不会无事驾临寒舍。想想正德十二年,我们一块儿进入朝阁的几个人,你父亲尚贤老叔已经辞世不说,首辅夏言惨遭毒害、忠孝状元舒芬哭谏被皇上下狱后忧愤而死、我的老乡李文兄也已过世多年,我这花甲之人现在无欲无求,只愿和我的妻儿过个平安日子啊!”王邦瑞听了高拱的话不知是喜是悲,意味悠长地说。
“是是,尚书大人为人,下官早已知晓。只是你看,现在国难当头,内忧外患,如果尚书大人不出山扶大明一把,日恐严嵩一党作乱内外勾结,大明江山危在旦夕啊!”高拱颇感为难地说。
“那两位现在的身份是?”王邦瑞问。
“我乃太常寺卿,陆绎刚刚袭官锦衣卫指挥佥事。此来,皇上担心严嵩一党作祟,故此特遣我们两个持密旨前来。你在京城的官署我来时已派人暗中收拾过了,专等你去住呢。”高拱继续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高大人让我看看圣旨吧!”王邦瑞接过圣旨,小心展卷,只见上书曰,“爱卿邦瑞:别来无恙否?与卿相分,一晃近八载,朕思卿日增。悔不该听信谗言,谴卿至乡。今四方频地震,山东、徐、淮仍岁大水,外寇陆梁,内贼犹猖,朕尝募天下之武勇以足兵,竭天下之财力以给饷,搜天下之遗逸以任将,行不次之赏,施莫测之威,以风示内外矣。而封疆之臣卒未有为朕宽宵旰忧者。朕欲致太平,则群臣不足承德于左右;欲遏戎寇,则将士不足御侮于边疆。财用已竭,而外患未见底宁;民困已极,而内变又虞将作。朕思之心痛,虽殚思竭虑,未尝不以卿举重耳。幸得徐阶、杨博、张居正等谏言,着高拱、陆绎代朕亲迎,望念国之危重,冰释前嫌,还朝侍政,慰朕思卿之情。朕知卿年愈花甲,爱子犹幼,准卿携家眷赴京。钦哉勿斁,见敕如朕,盼卿有期——朱厚熜”
“皇上,臣王邦瑞谢恩了!”王邦瑞看罢,不禁老泪纵横,向着北京城方向即是深深一拜。想想七八年的冤屈今日终于得以昭雪,心里豁然开释过来。
“他爹,咱们终于可以出口气了不是?哎呦,谢天谢地,皇上终于知道我王家的忠正了。”李媞儿也如释重负,喜极而泣地说。
“多谢尚书大人赏光,看来我高拱还是脸白,能请动你老,下官也可还朝交差了。”高拱高兴得一边向王邦瑞恭敬施礼一边说。
王邦瑞一家收拾行李出门时,只见众乡亲等已经挤满院内外。听说王邦瑞要再次还朝作尚书,大家既高兴又有许多不舍,众乡亲拿来家中干粮果品相送,依依之情着实令人动容。时有王邦瑞年迈的五叔王言携子邦机、邦连等人至王邦瑞跟前,激动地说道:“维贤啊,此去京城不知又是何年月才能回乡一趟,你叔我实有不舍啊!”
“叔,维贤此去确是不知何时能归,此老宅还得由你老代为照看,每年贴对子什么的还得你操心应急,我家中物什你尽可使用,留住老宅是我王家的念想。你老也要保重身体啊!”王邦瑞一一嘱托道。
“走吧,王大人,我们还要赶往京城,此地不宜久留,以免时长生变。”高拱、陆绎催促道。
这一日乃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六月一日。王邦瑞向大家挥手一一告别,却不知这一别便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