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一曲]
~追忆一位师妹
摘选自《奔放的旅程》一书
她去世了,年龄不大,才五十出头。是患胃癌不治而亡的。这个“不治”不是治不了的意思,而是她坚决放弃,拒绝治疗。
我想我无论如何也要为她写点文字,不仅仅是表达哀思,而于这哀思之中融汇了太多的惋惜和困惑。
她是我电大的同学,小我十岁,因此以师妹称之。这里权且称她为亚妹吧?
我们87届电大党政管理专修班共有三十二名同学,来自“五湖四海”,有五名女同学。亚妹在这五名女同学之中年龄居次,还有一位兰花比她长一岁。我在班中年龄较大,还是党员,也有一点知名度,便被推选为班长。其实这班长也没有怎么正经当,大家都是各单位选派参加成人考试录取的,不能像正经的学生那样要求,全靠大家自觉。除了搞活动比较麻烦外(得逐个动员落实,不然到时候就耽误事情了),其他事情都好办,尤其是学习,不必操心的,没有人催促也很自觉,因为我们的考试严而又严,近乎苛刻了。我敢说,那是最严格的考试,五位女同学中就有贵桂、耀华两位女同学在考场晕倒过。不是她们身体素质差,而是那考试实在太严苛,经过每学期一连几天的封闭式考试,基础差的同学便有些崩溃。面对那些高难度的试题,便越看越发怵,进而就晕倒了。
可是,我要说的这位亚妹却从来没有晕过,甚至连补考也没有过,她是班上没有补考的同学之一(还有两名男同学没有补考,我补考了《逻辑学》)。她不但面对试题不发怵,还整天乐呵呵的。好像也没有怎么用功学习过,但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三十二名同学,城里人居多,家在农村的较少。
我当时是家庭生活比较困难的一个,几个孩子还小,都在家乡上学,妻子种着几亩承包责任田,还伺俸着一个老人。自觉生活条件不如人,衣着打扮也就很朴实,不如城里人时髦,多是一身中山装和布鞋,有点革命老干部的样子。
因为我是初中文化程度,基础很薄弱,需要弥补高中部分的知识,就显得很用功,总是利用空余时间伏案学习。有时候有兴趣时也写点短文。
我的情况引起了亚妹的注意。有一天,我正在教室看书,亚妹和兰花就走进教室,她俩各把一件包裹往我手里塞。亚妹取出了包裹,是一件女式小棉袄,是当时很时髦的缎料棉衣,咖啡色的底子,上面印着粉红色和白色小花,很好看的,里子是用墨绿色缎子做的。兰花拿的是外罩,粉红色的底子,上面也点缀着兰花图案。套在小棉袄,显得“天衣无缝”。亚妹说这是她精心挑选的一件衣服,她个头低,穿在身上有点长,不合身,就想送给我爱人穿,她们二人一商量,兰花就专门到衣服店里选购了一件外罩。她一再强调,绝对不是穿旧的,只是试过一次的。为了证实她的话不假,就翻里翻面展示给大家看。在同学们的相劝下,我接受了她们的好意。给钱,她们自然不要的。
结果我周末很高兴地把一棉一单两件衣服送给妻子,妻子试了十分高兴,问我是如何选购的,竟然这么合身?我就说出了实话,说是两位师妹同学送的。
妻子一听是女同学送的,就把脸沉下了。说:“你的女同学又不认识我,凭啥给我送衣裳?“她就没有穿,一直放着。我想,她过段时间她会穿的。
回到班上,亚妹问我:“嫂子穿上合不合身,她喜欢吗?”我就言不由衷地说:“很合适,很喜欢。她感谢你们呢。”
临放寒假,亚妹又把一块天蓝色呢子料子送给我,说是让给嫂子做一件旗袍,这料子是她跟丈夫小李一起在商店选的。我还 是推辞不掉,就只好接受,这次我再不能白拿,就给她钱,她还是不收,放下呢子跑出了教室。
当我把这高档的呢子料子送给妻子,并实话告诉她,还是那位女同学亚妹送的,让她一定做件衣服,不要枉费了人家一片心意。还传达了亚妹的好意:让嫂子穿新做的旗袍来固原浪几天,到她家作客。
妻子没有说话,收拾了呢子。待过年时,我发现那块呢子料子却作为上衣穿在小女儿身上。本来是做一件旗袍的料子,却改做了两件上衣。我不好说什么,只好依了她。
两年的电大学习很快就结束了,大家各自回到单位工作,多有书信或电话来往交流。
亚妹以其聪明、精明羸得了有关部门赏识,调到自治区妇联工作,一开始是妇女部副主任,后来成为妇女儿童维权部主任,渐次又担任《中国妇女报》驻地记者站站长,级别达到了正处。我想,漂亮聪明善良业务又强的亚妹如此发展下去,级别达到厅级不成问题,成为社会名流也在情理之中。谁知,过了几年,得知了她的另一方面消息:她卷入了那个很麻烦的组织,被停职收容,反省问题。前后一对比,我真不相信曾被看好的亚妹会是那个样子?我宁愿相信那是一个传言和误会。然而事实表明,她确实误入歧途,不再是原来那个纯洁开朗、聪明善良的亚妹了。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开除了工职,回家反省。
当我得知她回娘家时,就约了几位电大同学,摆了一桌简便的饭菜。吃饭期间,我们内心都明白她的情况,也就回避不谈及。只是劝她保重身体,好好生活,照顾好读大学的儿子。说起她儿子楠楠,少年时我见过,那孩子被传承了父亲的健壮和母亲的俊俏,长得十分可爱,听其他同学说,他长大后简直帅极了。显然,我是担心她的行为会影响儿子的学业和前途,便一再提起照顾儿子的事。当时她情绪看上去并不坏,而是谈笑风生。吃完饭喝完酒,就此告别。结果不久传出的消息让我差点儿窒息,近乎愤怒。传说她又被警方逮捕。不言而语,她的行踪警方早已跟踪了。从这以后,她的详细情况不得而知。直到2006年,我们在银川聚会时,再次见到了她。朋友刘平听说我来银川了,就相邀了在银川的几位同学吃饭喝酒,当我最后一个到位时,其他几位同学都来了。当我与大家一一握手时,我竟然认不出亚妹了。她面黄肌瘦,稀疏的黄头发下面罩着一张毫无光彩的脸,两边的颧骨高高地突起,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致使原本很好看的眼晴深深地陷进了眼眶。她伸手与我握手时,刘平介绍说她是亚妹。我有些震惊了:这是她吗?那个漂亮开朗善良热情的亚妹哪里去了?想起她当年对我的关照和对我班长工作的支持,想到她美好的人生和前途就此一去不复返时,我的心震颤了--简直流血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当着众人的面,忘情地拥抱了她。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静静的,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拥抱异性,拥抱一位过去的美人,如今丑陋不堪的半老徐娘。我想,我的举动谁都会理解。
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直到前不久同窗(87级电大)老大李彤兄不幸去世后,我在起草唁电时,给同学建平说到我们全班三十二名同学已经走了一位,现在人不全了时,建平叹息说:“这已经是第二个了,亚妹三年前就走了。”我才知道了她已经走了。据说,她患的是胃癌,本来是可以治疗的,可她一直拒绝治疗。就那样耗尽了生命。
是谁扼杀了她?
现在我把为李彤兄撰写的一副挽联同时也送给她,权且表示悼念:
追忆往岁,与学兄(师妹)结笔墨之缘寒窗共度,感悟今日,向挚友表手足之情悲首同垂!
(2012年6月16日写于银川)
作者简介
火仲舫,笔名钟声、中方,宁夏西吉县将台堡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原宁夏作家协会副主席兼固原市文联主席,宁夏文学院和《长篇小说》杂志签约作家。创作出版有《花旦》《土堡风云》《柳毅传奇》《浪子吟》《西夏殇》《大河东流》《中国人在美国》《花儿常开》《红军西征记》《红旗漫卷六盘山》《西吉风景线》《飞翔的情绪》《奔放的旅程》《凤凰泉》《黄土情》《花旦论》《诗意人生》《花脸》《超越梦想》《红星照耀将台堡》等文学作品,涉及长篇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纪实文学、舞台剧本和影视剧本等体裁,达500余万字。创作业绩收录于《世界名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