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公婆婆
文/李巧玲
二十年前,我远嫁他乡。那年公公64岁,婆婆63岁,他们住在一公里外的老庄廓里。我问婆婆,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住?婆婆说,你们年轻人吃饭要硬,我们要烂乎的,合不来嘛。在新家待久了,就想去公婆那边看看,和他们说说话,看看他们喂的鸡鸭,猪狗。那狗见了我总要吠几声,婆婆便厉声斥责:“眼瞎了吗?连东家都不认得哩!”狗便灰灰地低下了头。
两个多月后就到了年底,婆婆开始准备年货。我看着她怎样腌腊肉,炸馃子、炸绿豆丸子。转眼就是大年三十了,我和丈夫上街去购买蔬菜水果。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堂屋里的八仙桌搬到了屋中央,桌子上摆满了鸡鸭鱼肉。我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这些东西在婆家不都是媳妇准备的吗?院子里烧过的纸灰,打着卷儿升上天空。公公咳了一声,说:“过年嘛,我们在一起过。”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六十块钱递给我,“风啊,这是给你的压岁钱。”瞬间我的脸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多少年已经没人给过我了。但在他们的眼里,我还是个孩子。
一年多后,我怀孕了。公婆知道了,啥事都不让我干。夏天天气溽热,他们知道我爱吃西瓜,公公大清早的踩着三轮车就出去了,中午拉回来一车瓜。婆婆每天忙完家里的活,就过来看我,要给我洗衣服,做饭。我婉拒了,我的衣服怎么能让老人来洗呢?再说我也没那么娇气。秋天,公婆知道爸爸妈妈要来看我,公公一大早去街上买东西,婆婆在家杀鱼宰鸡,还请了家族里最有威望的人作陪。爸妈刚走进院子,公公笑盈盈地迎上前说着:“亲家,您来了,稀客,稀客。”伸出双手握住了爸爸的手。屋檐下的脸盆里已经盛满清凌凌的水,脸盆架子上搭着一条崭新的毛巾。爸妈洗过手以后,被让到上座。桌子上红的绿的,荤的素的各式菜肴,满满的一大桌,看得你眼花缭乱。饭毕,公公带着爸妈四处走走,看看当地的自然景观,说说风土人情。几天后,爸妈要回去,婆婆准备了半袋子新鲜花生,公公坚持给了车费,并叮嘱儿子一定要把岳父岳母送上火车。
天越来越热了,清晨,妈妈陪着我出门在家门口附近遛达。吃完午饭,我躺在凉席上休息。这边热了滚到那边,那边热了再滚到这边。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的身体越来越笨拙,站起来看不到自己的脚。小腿浮肿得厉害,一摁一个坑。预产期前十天,婆婆在客厅边上支个床,执意要给我守夜。晚上,她的呼噜声吵得我根本无法入睡,只好用棉花塞住耳朵。之后,任凭我怎么说,她都不改变主意,也就由她了。一天夜里,她听到我轻微的喘息声,预感情况不妙。第二天早晨,我感觉下腹隐隐坠痛,婆婆慌里慌张给我打荷包蛋,我没有胃口。她劝我一定要多吃点,不然生孩子没力气。妈妈拿着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我们去了镇卫生院。
傍晚时分,卫生院外大雨滂沱,我在产床上疼痛难忍。不久,孩子出生了。约莫两个小时后,虚脱的我在丈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下了楼,坐上了回家的面包车。雨后的乡村道路泥泞不堪,车子无法行进,公公早已准备了担架和族人们在路边等候。车子一到,大家上前齐心协力,高一脚低一脚抬着我进了家。婆婆进了卧室,看到孩子睁着眼,说道:“你看,两个眼睛黑豆子似的,太心疼了。我的大孙子!”次日,公公上街去买大鲫鱼和猪蹄,说下奶好。婆婆说每天要给我做六顿饭,“我是孩子的饭锅。”我吃不了那么多,最后商定吃四顿。每天忙完那边的活,婆婆就过来洗尿布,给我洗衣服。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我长胖了,孩子又白又胖惹人爱。
孩子一岁多时,小姑子叫我去她家玩。在家也是闲来无事,我带着孩子去了。小姑子早已上街买了肉,晚上包饺子给我们吃。第二天中午我回去,家里门没锁,卧室里一片狼藉。我放在床底的一千多块钱不翼而飞了。下午丈夫回来,我问他,是什么情况,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我再三逼问,得知昨晚他跟牌友们打了一夜的牌,钱都输光了。这是他一个月的工资啊,这样下去,我们娘俩吃啥喝啥?我狠狠地骂了他,他既不顶嘴也不狡辩。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放下孩子径直去找公公了。公公随我过来后,不由分说朝他身上踢了几脚。“砖头啊,你看你多大的人了,还管不住自个?你现在是有媳妇有家庭的人了,怎么能这样混蛋啊?以后再这样,我打死你!一边训一边责令他跪下,让他对着我发誓。公公对我说:“风啊,给他一次机会。以后他再赌博,不上进,不管你们娘俩,我亲自送你回娘家。”听到公公这样说,我原谅了他。
农历四月中旬,是当地人插秧的时候。公婆不让我下地,让我在家做饭。对于一个北方人,我很好奇,吃完饭随他们去地头看看。大大小小不等的田里放满了水,人们手拿秧把子一棵一棵插着。我也想试试,便挽起裤子下了水。田里软乎乎的,到处都是蚯蚓的尸体,我吓得都走不好路了。我越是用力,身子便晃得更厉害。于是,婆婆教我怎么站稳,怎么样插秧。慢慢地我找到了感觉,手底下也麻利起来。婆婆朗声笑着:“我的乖乖,怪能哩。一会儿就学会了。”栽完一小块田,我和婆婆出来了。没等我反应过来,婆婆已经撩水给我洗脚,我立马缩了回去。
一年多后,我和丈夫还是走到了离婚那一步。七年后,我回去看孩子。婆婆进屋就抓住了我的手,“好,好,你回来了……我就说我们老付家修积好,媳妇都回来了。”说着眼泪就出来了,我的眼眶也酸了。婆婆背驼了,走路拄着棍。公公匆匆赶了过来,不远处就已经听到“咳”“咳”的声音,他的气管炎似乎比以前更严重了。晚上,我们坐在火盆边烤火,述说着几年来的变化。木柴燃烧升起的烟熏得眼睛难受,公公不时地咳着,但谁也不愿离去。一切似乎跟以前一样,但一切又不一样。
三年前,婆婆去世,她下葬后,公公也离开了。活着时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黄泉路上也要陪伴左右。公婆和我相处的日子很短,但对他们的缅怀和思念无尽。感谢他们待我如女儿,宠我如孩子!
李巧玲,网名,远方。青海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