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 萄 岭

屈化民

葡萄岭，立县境。雨后晴，雾腾腾。岭是腰市东北一景，离街十五里路程。为啥名叫葡萄岭，远近百姓说不清。岭这边人因地叫岭，有时候叫尧沟岭。论岭高度堪比秦岭，说岭要义至少四宗：

第一，葡萄岭是两个县域的分界岭。

回想上中学，常听老师说，腰市是商县的北大门。那时是憨憨，没出过山川，没见过世面，井里蛤蟆不知井沿，对这说法领会太浅。到一九八几年，因为公干，往返洛南，常去商县，多次下城上县，才有地理概念。到一九九几年，葡萄岭顶公路两边，一对壮阙（que）屹立巍然，才懂边关高门非等闲。

    腰市镇是北大门，葡萄岭是门楼子。岭东北是洛南县，岭西南是商州区。此岭既是分界线，也是最高点，战略意义非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岭的重要性，平时看不明，到了非常时，要点在高处。难忘前一时期，新冠威胁陕西，为了隔断传播链，岭顶堆起黄土堰，这是秦岭最高堰，想要通过难上难。就凭岭上这堆土，病毒嫑想翻岭走！

早年有个街坊，春上借粮担粮，路过葡萄岭上，立在坡顶顶上，一泡尿撒到两县三乡。回到街上笑对人讲，一下逗乐自家婆娘。她站街心评说演讲：猴娃蹴在树上尿，㖞才叫个水平高。男人立在岭上尿，不要吹夸尿性高，不是尿泡大玩意儿长，而是站着尿尿会寻地方。要是把人一换，让我圪蹴在潼关，能尿到三省三县。胡谝到这达，有个学生娃，巧接住话茬：立在岭上放个屁，逗rai迷发索拉西，三乡乡长提抗议。

上溯到解放以前，岭好比东南武关，是土匪看管的要点。一九三几年，兵荒马乱之年，土匪为王占山。唐靖、古世珍①匪兵犯我乡间，在岭上扎一个连。一九四九年，共产党蓝洛支队剑指马角山，围歼周寿娃匪帮，解放商县北乡。为了严防匪兵逃窜，派兵在葡萄岭设下防线，堵住口子打“狼”除患。

第二，葡萄岭是两大水系的分水岭。

岭北河流多，纷纷入洛河。在洛阳以东汇合伊河，到河南巩县汇入黄河。因此有这么一说，在陕南商洛，属黄河流域者，唯洛南县一个。只有胡河水，偷情南私奔，曲里拐弯跑，撒欢到板桥，把仙娥湖拥抱。岭南水入泉河②，到二龙山水库融丹江，在丹江口水库汇汉江，在武汉汉口入长江。一岭分隔江与河，从此分离难汇合。秦岭最美是商洛，商洛奇景是这个。

世纪之交，南水北调。丹江口水库的蓄水，由中线送往京津。奔腾不息的深情水，含有泉河水、荆河水、洪门河水……一江清水送北京，家乡人民也光荣，上村下院都有功。以后乡党到京城，可以自豪说一声：首都源源来水中，有我山川泉水涌。那届冬奥盛会中，包含秦岭雪水情。要人帮腔放大声，天津去叫郭天锋③。

第三，葡萄岭是两地百姓的连心岭。

岭之东北，高而缺水。塬高土厚，宜长蕃麦，宜种土豆。四十里梁塬宽大，永丰七十二洼，多是殷实人家。岭的西南，地少人多，坡多地薄，粮食短缺。改革以前，腰市公社，十七大队，年年春里，缺少吃的。生产队组织社员，担笼担一溜带串,翻越葡萄岭，进入洛南境。走到这洼那洼，找到支书的家，说上一堆好话，抽下一摊烟把，立下借据借包谷，到了夏季还麦子，这是多年老规矩。从岭北借的粗粮，填充岭南的饥肠。互助情谊深长，应当永世不忘。

葡萄岭虽高，也能作鹊桥。往岭两边瞧，柿子联核桃，结亲者不少。岭东太平村，有一对姐妹。姐上塬嫁洛塬，妹下岭嫁李坪。姐丈常来岭下玩，总带特产豆腐干。村里有个二杆子，看见来客撂(liao)梁子，喊叫“小姨子的尻蛋子，有姐夫的一半子。妹子爱吃豆腐干，哥哥爱吃嫩豆腐。”来人一听气呼呼，赏他几个劈耳子。

住在半岭梁顶的，还有中乡蒲峪的，常年两头赶大集。单日往西，腰市街里。要么往东，桥街④永丰。小贩当年情景：核桃柿窟窿，贩子不离笼；豆腐和白菜，两边集上买；“虎骨”老鼠药，东摆西吆喝。

泉河水从岭下来，水土宜长大白菜。这菜在当年，畅销卫东四厂一院，还有县城永丰保安，千家万户都给点赞。洛河水质好，适合做豆腐。吃遍全国美食，难比洛南豆腐。如今这个好东西，每天送到腰市里，副食商店有卖的，家家案上摆着哩。

第四，葡萄岭是两种风情的转换岭。

以岭为境，两地风情，泾渭分明。岭这边，秦风楚韵，兼而有之。话转弯子，伶舌巧语。岭那边，秦味浓重，口音笨重。方言特点，正如民谚：“洛州lia，商州啦，黄岔岭底二么家”。尧沟人说“你在阿达哩？我坐在炕上吃剁白馍，盖被子睡觉”；卫东人说“你菜嘎达哩？鹅错菜炕上吃唾赔馍，盖屁子费觉”。这边一说瞌，那边偷着乐。两地方言不同，却有一个共性：都恶心醋溜普通话，听不惯说话窜频道，最反感装花撇洋腔。老土们用土话评论一番：㖞是土狗学的洋狗叫唤，山里土猪蹩（蹦）进山外羊圈。豆面汤就嫑兑咖啡，吃粗粮不要㞎洋粪。

岭下婆娘能干，一个引教一串，到山外扎西安，走秦川过渭南，闯山西拾破烂。岭上靠男子汉，结伙伴上北山，挖洞子买电碾，采金矿挣大钱，开钼矿成大款。

洛南人爱咥沫糊面，吃的多糊心眼，变得实诚厚板。商州人爱吃糊汤面，吃的勤撑大胆，处世变得刁野蛮，为人变成“薄板板”。不服不信且听且看：民国有个和尚化缘，到冀洼、白塬，村民不给煎水半碗，保证蕃馍吃饱咥馋，吃饱还送一个麻钱。下岭到李坪、烧锅门（蛮），光给豆面汤半碗，不给豆皮馍半片，吃了只给一把炒面。前些年坐班车经各站，永丰、保安人，排队上车，按先后入座。腰市、大荆人，上车比力气挤疙瘩，登车比速度抢座位。这就引出一句不该说的话：岭北的看不惯岭南的，说腰市沟沟的，薄皮不讲理。岭南的看不起岭北的，说芋豆贡子，脸红出出，痴（ci）码笨实。这是各自观点，必然有所误偏。要说共识之点，讲个笑话俗谚：当年到卫东游玩，跟国防厂的同学在葡萄岭狂欢，说各县女子的脸蛋身段亮点特点，扯开嗓子像说快板：“商县的脸，丹凤的眼，洛南的尻子赛笸（pu）篮”。我写这一段，尽是胡扯蛋，看了就算完，不必放心间，不要辩长短。

第五，葡萄岭是三线工厂的见证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苏美两霸敌视中国。时常耀武扬威，发出核战威胁。在我北方边境，苏联陈兵百万。面对严峻形势，伟人提出“备战备荒”、“准备打仗”，国家在陕南建设“三线”厂。几经选址，在葡萄岭北不远处，在洛南县火烧寨等村旁，建起五个国防厂，配套医院、学校和商场。

“五厂一院”的建设大军和职工队伍，皆在葡萄岭留下足迹。木箱“解放”大卡车，帆布“北京”吉普车，天天翻越这座岭，日日盘旋岭上路。架子车套牛拉砖，乡亲们劳务往返。三十多年间，世事多变幻，高岭见证国防企业的建设、运转和搬迁，目睹厂院对国家发展和安全的贡献。从这个意义而言，葡萄岭堪称神山。

注： 

① 唐靖、古世珍，二三十年代商县东乡恶棍匪顽，纠集山匪数千，三打县城赶跑县长，抢劫洛南、镇安、山阳。占据大荆期间，被周寿娃初期团伙偷袭打断（跑）。

② 泉河，腰寺古称泉村里，河叫泉河。

③ 郭天锋，腰市张郭村人，任天津市和平区委办公室主任，街道办事处主任、书记等职，正处级。

④ 桥街，永丰旧称桥尔，永丰街又叫桥街。

田冲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