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铜川市耀州区西南十里的赵家坡村一片平坦长约 140米、宽约 76 米的地面上孤伶伶地耸立着一座高约二十米、六面九级的实心塔,美轮美奂,静视八方。距长流不息的赵氏河不足百米。坡下古柏成片,荒草丛生。坡下路边座立有一块标志“延昌寺塔”的石碑,背面刊刻着《耀州华原县延昌寺三门记》的仿原碑文,载为金明昌七年(1196)所写。
这座塔大有来历。
有塔必有寺。塔寺均源于佛教的传入。按其教义,塔寺虽各有其用,但唇齿相依,密不可分。此塔称之为“延昌寺塔”,正说明此塔建于“延昌寺”中。事实也正是如此。塔耸之地正
是“延昌寺”遗址。
一、有关延昌寺的文献记载
1、《耀州区志·文物》章:“万佛寺(延昌寺)塔,宋代佛塔建筑,位于正阳路街道赵家坡村西南赵氏河东岸的台地延昌寺遗址上。塔为密檐式,6 角 9 层,高 18 米,底层中宽,北部辟拱券门,每层塔身出檐,逐层内收。檐下为两层仿木砖雕斗拱,用材量宽大。华栱上承托桃檐枋,枋上为两层方形仿木砖雕飞椽,椽上为瓦,瓦后部铺四层苫砖,逐层上收,作为上层的散水。第二层每面隐出三间,中间为门,两侧为窗。第三、四层北侧隐出门窗,其余无门窗。2005 年 1 月 19 日,被铜川市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三批铜川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8 年 9 月 16 日,被陕西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五批陕西省文物保护单位。【笔者补注:2013 年 3 月 5 日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遗址上有一道重刻的金明昌七年(1196)《耀州华原县延昌寺三门记》碑,碑文记载:‘元魏宣武延昌二年(513),州郡总立一万三千条寺,此延昌寺盖其一也。寺之始末传记不可得而闻焉,说者考其故铭,以为自魏孝文皇帝延昌公主始也’。明乔世宁《耀州志·地理志·古迹》记载:‘州西十五里有延昌寺,临涧谷河,建自后魏延昌公主。始,公主持戒行,结庵于此,手塑万佛,人遂称万佛寺。’延昌元年,延昌公主去世,年 73 岁。朝廷敕以‘延昌’为寺名。遗址上原有金明昌四年(1193)‘法海石塔’1 座,系整石雕成,方形 10 层,高 265厘米,通体开龛,雕像计 404 躯,存药王山博物馆。另有‘延昌寺宗派图碑’‘王杴女造像碑’存药王山碑林”。在该志《旧志辑佚》章中还将现称之“魏洪达佛塔”与“法海万塔”混为一体。
2、《耀县志·古建筑》章则简言之:“延昌寺塔,在下高埝乡赵家坡村延昌寺遗址,亦按建筑风格定为宋塔。塔高 18米,为六面九级密檐式仿木斗拱砖塔。有假窗栏杆雕饰。1983年经过维修,基本完好”。未述塔之来历。
3、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铜川市志·古建筑》章中“万佛寺塔”一项中介绍“万佛寺塔”和“万佛寺塔小石塔”比较㧪要,亦未述塔之来历。
4、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铜川市志(1990—2010)·古建筑》章中介绍“延昌寺塔”的来历时沿袭了明乔世宁《耀州志·地理志》中所载说法。只不过将金明昌四年(1193)“法海石塔”,依命名惯例,根据造缘人题记较为醒目可辩者“四面都化主魏洪达”之载直接改为“魏洪达石塔”。
5、明代乔世宁所编之《耀州志·地理志》“延昌寺”条载记:“临涧谷河,建自后魏延昌公主。始,公主持戒行,结庵于此,手塑万佛,人遂称之万佛寺。宣武时屡诏公元归,坚辞不赴,卒葬大唐山下,陵号曰延昌,因敕寺题曰‘延昌寺’。
今寺后塑公主像,诸法器十余种,相传公主时遗物”。该志之《地理志》中还载记:“州西北七十里为大唐山,后魏文帝陵,延昌公主墓在其下”。该志《地理志·诸陵墓》节:“后魏文帝陵,延昌公主墓”。
按:乔世宁,宁景叔,明耀州小丘人。出身官宦之家,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曾读书三石山(今香山),因自号“三石山人”。曾任南京户部主事、湖广督学、河南参政、四川按察使等职。为官公正廉明,官声甚佳。后丁忧回乡,潜心文史,著书立说,终老于家。撰《耀州志》12 卷(被誉为明代陕西名志之一),《丘隅集》19 卷。《明史·艺文志》《关中历朝文抄》《万有文库》均录有其诗文。
6、关于延昌公主之墓,乔世宁之前的明代张琏(1471—1534,字汝器,明耀州官庄人。出身官宦人家。壬戊进士。累官御史、山西按察史、四川布政使顺天府尹、辽东巡抚,以户部左侍郎致仕。卒后赐三品致葬,祀乡贤祠。一生清廉俭约,为人刚介。待人以诚以礼,不分贫富贵贱,撰有《耀州志》2卷)。在《耀州志·地理志·陵墓》条中记有:“后魏高祖文皇帝陵,延昌公主”。不仅有陵,在同书《杂志第八》章还有“延昌里,在州面北四十里,管村五”的记载。与同书《地理志第一》章记载的“大唐山……在州西北四十里”方位和里数相同。(与乔世宁所编《耀州志·地理志》记载的“州西北七十里为大唐山,后魏文帝陵,延昌公主墓在其下”方位、内容一样,惟里数有异)。可见因延昌公主墓在此处,地名亦改为“延昌里”。
7、清代嘉庆时耀州知州陈仕林(顺天大兴县人,今北京市,在职期间曾重修耀州文庙、名宦祠、乡贤祠、明伦堂)在其编撰的《耀州志》卷十也有“州西十五里延昌寺,临涧谷河建,自后魏延昌公主始,公主持戒行结庵于此塑万物,人遂称万佛寺”的记载。
——上述地方史籍关于延昌公主、延昌寺、延昌寺塔的来历记载均源自于金代碑文。
二、有关延昌寺的四通金代碑文(按时间先后顺序列述) 经查阅《陕西金石志》中四篇金代碑文:
1、《耀州 XX 县延昌寺记》是最早的一通碑文,金世宗完颜雍大定二十八年(1188)由主持沙门(梵语音译,出家的佛教徒——笔者注),惠湛立石,华原王 X 书 631 字(含缺字)。(此碑 20 世纪 70年代被当地村民砸碎修筑蓄水池。残石现存铜川市考古研究所)。碑文多处无可辨认。据载:“XXXX 皇帝建昌二年 X 跋 XXXXX室之胄也世 XXXXXXXX 访山林以 XXXXXX 至 X 华原始获胜地,清流秀岭,乔 X 异卉,可以自嬉存 XXXX 乃居焉。其后修 XXX 赐延昌 X 公主 X 也。于是鎔金作佛,日是 X 百躯 X 至于万尊 XX国人呼为万佛寺。……又抑以时代绵远,无籍可考,始以一时之语而述焉。XXX 者善行淑德 X 可 X 物。因系之铭曰:“……时唯后魏,帝曰武宣。粤有公主,王公外迁。不乐华丽,屏迹云山。X 行峭拨,壁立林泉。清阴古木,遶壁坐 X。菩萨万行,金口涌宣。日造百躯,以至十千。神功懿行,皎皎永传。浮图突兀,百寻 X 天。瞻仰尊缘,长为福田”……。首次提到了“后魏”“武宣”“建昌”“公主”之事。也提了“浮图(佛塔应是北宋所建之砖塔)。更重要的是“铭曰”中说延昌寺有公主之像:“超凡 X 圣,鲜丽比肩”,众人“瞻仰尊缘,长为福田”。显然,这篇碑文就是在称颂延昌公主的德行佛迹。
2、法海石塔碑铭,刻于金章宗完颜璟明昌四年(1193),系“住持门人僧惠湛立石”。与前记之立石者系同一人,王师古撰文。此碑铭 1175 字(无标点),主记惠湛为其师法诲(碑铭原字)大师生前煌煌“事状”师“就灭”后为之建石坟塔立碑之铭文。铭中虽未提及延昌寺的由来,但叙其师‘游学……见华原延昌寺之胜境,南望终南、太华,西接峨嵋仲山,东眺五台宝 jian,北观文武二峰。近则涧水带其左,远则漆沮其右,平原而下松涧之边,居民鲜少,茂林丛竹,之间而建招提(寺院。——笔者注),宅幽而势阻,真隐者之所居,乃曰境净则跡清,跡清则心定,终日登眺林泉,乐以忘归,因而寓居是刹”。还记叙了其师“又绘大殿八明王变相,观者令人骇目,心加敬肃”。“于本寺极力营茸,彩绘殿堂,创造佛帐,雕镂金碧,极为庄严,完缺补弊,表裹鼎新,皆海师之力也”。尔后剃度沙门弟子惠湛“游方”归回,“嗣师之志,修盖绘塑未备者,增葺,靡所不周。并于“明昌四年六月初十日于延昌寺创建石坟塔一所而葬焉”。
——石坟塔之意同于古时的“衣冦塜”。
惠湛之师法诲大师“大定二十三年四月十月四日即只履而归乡里(注:宁州真宁县曹功村人,即现在的甘肃宁县)东寺而就灭也,春秋七十岁”。惠湛知讯后即于自己出家的延昌寺“创建石坟塔一所而葬”,坟前立碑(即法海石塔碑),并“于师之事状同来请铭”。此塔应埋于延昌寺地域之中。此塔与北朝晚期所建后从延昌寺 1982 年移至药王山北洞之“石佛塔(又称魏宏达造像浮图,后述)”并非同一座塔!故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铜川市志(1990-2010)古建筑》一节中将原来书载的“法海石塔”改为“魏洪达石塔”。
3、延昌寺三门记。此碑亦由住持沙门惠湛于大金明昌七年(1198)岁次丙辰八月十五日所立。由将仕郎充耀州军事兼提举学校事许世安撰文。955 字,无标点。碑文评述了延昌寺与延昌公主之起由(详见本文所引“《耀州区志·文物》章”,不再复录)。并述了修建三门(空门、无相门、无作门)之因:“兹寺居州之西偏,右临涧谷,左据唐原,而有山林之兴,加以殿塔崇峻,堂室宏敞,而杂以茂树修竹,盖华原之胜境也。期间缔构大㮣备矣。唯三门为未完绘塑”。故此“僧有惠湛者,纯笃精敏人也,念如来教育之恩,感公主崇建之德,乃罄其所有,广募工匠,经之营之雕之绘之,不日而告成。然后寺之栋宇为之一新,俾修定慧之业者,足以为入道之场;求人天之报者,足以为兴福之也,是为功也不伟与?”因而“有僧惠湛者,恨旧碑所载不足以发挥,兼三门之事已告成功……,余乃摭其实而书之”。此碑文是后人了解和认定延昌公主到华原县“誓修苦行”过程的较为全面详细的记载。
4、延昌寺剏修三门助缘姓名记。此碑由“住持沙门惠湛、助缘门人洪源洪德立石”于大金金章宗完颜璟承安二年(1197)。559 字,无标点。主载了惠湛创建三门时的信士助缘名单共 39人。未述及延昌公主之事。这四通石碑均由惠湛所立。时间跨度为从金世宗完颜雍大定二十八年(1188 年)至金章宗完颜璟承安三年(1197),9年时间。药王山南菴之“金殿”亦在金时扩建留今。1127 年金国灭北宋并实际占领了永兴军路(陕西)。1142年金与南宋议和后秦岭大散关以北归金国统治。到金世宗、金章宗时,北方社会已相对地稳定下来。
据《金史、本纪第八》载评:金世宗完颜雍“久典外郡,明祸乱之故,知吏治之得失。即位五载,而南北讲好,与民休息。……孶孶为治,夜以继日,可谓得为君之道矣。当此之时,群臣守职,上下相安,家给人足,仓稟有余,号称‘小尧舜’,此其效验也。”而金章宗完颜璟则《金史·本纪十二》载评:“在位二十年,承世宗治平久,守内小康,乃正礼乐,修刑法,定官制,典章文物粲然,成一代治规,……亦可谓有志于治者矣”。此一时社会稳定,承平日久,官方民间大修大建文物庙寺,也就是很正常的了。
三、现存的延昌寺内原有的塔和碑
1、宋塔。详情见于前文已引用过的《耀州区志·文物》章。
2、被定为“北朝晚期”(约 535—587 年)所建的“魏洪达造像塔”,即“魏洪达造像浮图”,以塔基座处有造像主题名“四面都化主魏洪达”,故依命名惯例而称。各书均书之为“魏洪达造像塔”。四面,东南西北之指;都,总负责。化主,佛家指掌管化缘的僧徒。“魏洪达”,人名。——有人谓“魏”字系国号之意。笔者不以为然。北魏拓拔氏(孝文帝拓拨宏时全面汉化改姓为“元”)史家为与“曹魏”(又称前魏)相区别,故称为“北魏”“后魏”。而当时统治者则自称为“大魏”。如此塔之“魏”为国号,则必书之为“大魏”,并按常规要接刻年号。而此座基则直书“魏洪达”,可见“魏”为姓氏。先秦时期,魏姓最初活跃于陕西、山西、河南地区。西汉至唐代,魏姓主要的活动地区在北方和中原。按《耀县志·人口志》记载,在耀州 405 个姓氏中,魏姓排第 52 位。是在当地有影响的大姓人家。所以“魏洪达”当是此塔的化缘造就之主要负责人,在当地有影响的人物。联系塔基圆炉西侧题记“张成刘氏施”,而在另一面,则有“西面都化主王广贤”(即王广贤负责西面)“西面化主王广 X”的题记塔身部位还有“化主 X 神晖”“礼越主 XX 郎”等题记。可见此塔当是多人合力造像而成。
此塔为方形十级楼阁式石塔。塔座为收分明显的两层方形塔座,第二层较高,其中一面凿有十分清晰的阴线刻香炉、宝相花纹饰,以及造像人题记。塔座之上,为逐级收分的十层塔身,每层均凿仿木构出檐,西阔进深皆为两间,每间雕凿一铺五尊造像,则每面两铺十尊、每层八铺四十尊。十层塔身,共计造像四百零四尊。此塔 1982 年由延昌寺移至药王山北洞,设有专亭保护。关于此塔,一九九二年冬月所制的《石塔》介绍碑文是这样写的:“石塔,由整块磬玉石雕成,通高二点六二米,方形十层,共有造像四百零四尊。塔原置西原延昌寺(也称万佛寺),造于北朝晚期,为省级保护文物,一九八二年移此并建亭”。用中英两种文字介绍的《石佛塔》碑文与前文介绍基本一致,只是后文有这么几句话:“佛心慈悲,认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此佛教塔层数一般都为奇数,而此塔却为偶数,在国内实属罕见,也是一个待解之谜”。
对于这个“待解之谜”,学者们也作了探解。有的认为“或许,塔高十级,只是表达邑人百姓对于诸如成双成对、十全十美等美好寓言的‘偶数’崇拜罢了”。有的以此塔“从造像人题记以及雕凿风格看,这显然是一件尚嫌拙朴的民间之作。……因此,本该鲜明体现的时代特征与主流风格,在它身上却充满了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犹豫与迟疑”,从而认为“一个接近实质的答案就是——释道共祀”、佛道并立而建了十层……
笔者认为,此塔十层之罕建应从“阴阳五行”的角度加以理解。按《周易》所分,奇单为阳,偶双为阴。此说法源自中华文化,阴阳五行术数之源——《河图洛书》。伏羲画天地赶卦,太极之时天地本无阴阳之分,太级分两仪后有了阴阳,清气上而为天立为阳,浊气沉而为地定为阴。男为阳,女为阴,阳画一横,阴画二横。此塔为十层,一反塔层须为奇阳之例,正因为是为延昌公主而建,“以置其像”,故有“奇地女阴”之象征。含有崇仰、瞻拜、纪奠延昌公主之意(笔者也有可能以后写篇专文)。
这又是涉及一个与十层相关的建塔时间问题:有学者认为此塔“是一件尚嫌拙朴的民间之作”,故而专家们定性为“北朝晚期”作品。这是不准确的。延昌寺之宋塔自不待言,但此塔之建成时间在《延昌寺三门记》中记载得很清楚:延昌公主苦行塑佛时,“敬信者感其弃富贵纷华,乐斯贫苦,乃相与崇建宝塔,以置其像,构立精舍,以为依棲之所。精诚所感,不劳而成,国人因呼之曰‘万佛寺’”。所以,建塔时间应在延昌公主在世时,——北魏或孝文帝或宣武帝执政时期!正因是专建,故为十层也就是应中之义了,“拙朴”自当难免。
3、王扶梨造像碑。北魏碑刻。高 0.67 米,宽 0.62 米,厚 0.17 米,石灰岩,四面造像,计 84 尊,镌有造像人“王扶梨”之名。按其造像风格为北魏碑刻。现保护于药王山北洞碑林。
4、王杴女造像碑。唐碑。阴面主文系金时所刻。高 1.2米,宽 0.53 米,厚 0.29 米,石灰岩。梯形,四面造像,有唐总章二年(669)留款。碑阴于金大定时磨光,刻“延昌寺宗派图”(世系图,即用图表形式将族人按字辈以从长到动顺序列出)。碑字为大楷,模糊难辨,隐乎可见有两个延字,福字,修字,情字等,几难成句。现存于药王山北洞碑林。
四、与延昌寺有关的古今诗文
1、清代咸丰年间州邑举人郭泌(城内北街新民巷人)在《耀州八景诗》之三题为“万佛神钟”诗中写道:“噌吰初破晓来霜,落叶迟迟满天荒。万佛金身传世久,千秋胜迹亦苍茫”。
2、清代光绪十七、十八年间(1891—1892 年)任知耀州的顾曾烜(字升初,江苏南通人,进士)曾撰写了《华原风士词》一百首。第三十三首是写延昌寺的:“结愿皈体未肯休,元家贵主苦焚修。庄严宝相知何处?万佛今无一佛留”。
民国以及文革前未曾查寻到有关描述延昌寺的名人诗文。在现时几十年中的大型诗文征集、编辑活动中(如《铜川吟》《古人咏铜川》《铜川是座山》《咏耀县诗歌选》等书)笔者只见到有一篇郭建民先生在“可爱的铜川”散文集《远方山水》中有篇《延昌寺寻梦》。这几年偶有一些旅游小文散见于网络平台。比较有名的是耀县诗人、书法家杨鹏程先生写的《耀州八景》中的“临江仙·万佛神钟”之词。
五、解析“延昌公主”之谜
从本文一、二、三节的文献列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延昌公主确有其人,并与延昌寺、延昌寺塔一体相融!
根据现有记载,延昌公主是中国历史上的南北朝时期的北魏高祖孝文帝元宏的女儿。因“天姓独悟,厌居欲海,一日私遁帝宫,隐迹山野,因“持戒行(恪守佛陀戒律的操行。——笔者注)”,故“结草为“菴……手塑佛像万尊,以祈幂佑国人。……国人因呼之曰万佛寺。洎宣武即位,有司闻于朝,屡诏不起。延昌元年,寿七十有三,无疾结加而化。上悼之,敕葬于自北四十里大唐山,曰‘延昌陵’。赐其寺额曰‘延昌寺’”。(见《延昌寺三门记》)笔者遍查汉魏六朝、隋唐笔记小说,唐代之前的史书,唐代之前的公主史籍,没有发现有此一故事的官史、野史记载。惟一依据就是前列的地方资料的书证物证。真耶?假耶?实耶?虚耶?
笔者以为是可以确信的:
1、有实物,碑、塔与碑文所载相互衬合。且有陵地。并非文学作品中的民间传说,主观虚构,神乎其神。
2、史书可证历史背景,佛风炽热。佛教传入中国的时段约在公元一世纪前后的西汉时期,昌兴于南北朝时期。而以北朝存在时间最长的北魏尤盛。著名的云岗石窑、龙门石窟的开凿就始于北魏。北魏高祖孝文帝元宏执政时,崇佛弦佛上下成风。《魏书·释老志》记载:“承明元年八月,高祖于永宁寺设大法供,度良家男女为僧尼者百有余人,帝为剃发,施以僧帽,令修道戒,资福于显祖。”……自兴光(北魏文成帝拓拨濬年号)至此,京城内寺新旧且百所,僧尼三千余人,四方诸寺六千四百七十人,僧民七万七千二百五十八人。设有僧尼管理机构(监福曹),立有《僧制》四十七条。沙门道登圆寂“诏施帛一千匹”。西域沙门跋陀,有道业,诏于少室山阴立少林寺而居之,公给衣供。其子世宗宣武帝元恪“笃好佛,每年常于禁中,亲讲经论,广集名僧,标明义旨。沙门条録,为《内起居》焉。上既崇之,下弥企尚。至延昌中,天下州郡僧尼寺,积有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七所,徒侣逾众”。大营石窟,大建寺院,以致《魏书》叹评曰:“魏有天下,至于禅位,佛经流通,大集中国……自中国之有佛法,未之有也。略而计之,僧尼大众二百万矣,共寺三万有余……识者所以叹息也”。佛教之盛,“未之有也”!在此情此景此氛围下人人皆有可能成为善男信女!
事迹虽然可信,但有几个问题尚得释疑:
1、延昌寺所建时间。
《耀州区志》引用《延昌寺三门记》认为:“元魏宣武二年,州郡总立一万三千余寺,此延昌寺盖其一也”。但《魏书·释老志》并无有“延昌寺盖其一也”之载。该记后文却记道:延昌公主来时仅有“岩谷林泉,雅称归棲之意”,乃结草为庵。房子和塔是“敬者感其弃富贵纷华,乐斯贫苦,乃相与崇建宝塔以置其像,构立精舍,以为依楼之所”。这才有了寺院雏形。可见当时并未有现成之寺,是延昌公主“誓修苦行”之所!
2、延昌寺的命名时间。
依《延昌寺三门记》所载,应在延昌公主去世后,宣武帝“赐其寺额曰‘延昌寺’”。葬骨之地名“延昌陵”,此一地块名“延昌里”。公主也有了民间传扬的“延昌”名号了。
3、延昌公主圆寂之寿年。
《延昌寺三门记》记为“延昌元年寿七十有三”(512 年)。这个寿年失实。据《魏书》《北史》所载,公主之父孝文帝元宏出生于皇兴元年八月(467 年),卒于太和二十三年(499 年),活了 32 岁。宣武帝元恪生于太和七年(483 年),卒于延昌四年(515 年),也活了 32 岁。其父按 15 岁结婚有女,至延昌元年卒,也不过 30 岁,距 73 岁相差四十岁!差数太大了!这是个耐人寻味的差数。为使大家能够通过此文引起对“延昌寺史话”这个题项的兴趣和关注,笔者暂把此事搁悬,埋下一个伏题,让大家根据笔者所列的事实阐幽抉微、广述已见吧!本人只能在此处表态一句:这个年寿时间计算差讹了!
4、“延昌”词义,与宣武帝之年号有何关系?
延昌,绵延昌盛之意。北魏宣武帝元恪登位第十六年(512)改用为年号。他卒于延昌四年(515)。据《魏书·世宗纪第八》记载:永平四年平判事顺,诸国朝献,故于次年春正月改元为“延昌”,以示执政继续顺达。有人臆测宣武帝为延昌公主去世而改年号为“延昌”,显是小说家言。改元一般都是在当年正月所改,含有喜祥深意,不会为一人之逝而用之于年号。要说公主去世,按习规以用年号命以地名,诏以公主栖居之所用年号命之为“延昌寺”,安置之处为“延昌陵”,地块为“延昌里”,以示宣武帝对公主,这位姐姐(或妹妹)命运的同情、感动含有追念成分,倒也是顺风顺水,情理之中。民间和后人尊称公主为“延昌公主”,也是有据可依了。
5、延昌公主出家之因。
公主前加延昌应是去世后宣武帝赐寺为“延昌寺”,而百姓顺势尊称而赋传。北魏建都数处。398 年,迁都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部)。493 年,孝文帝元宏(即延昌公主之父)迁都洛阳,前边我们已用史料说明此时佛风大兴,寺庙大盛,公主生于帝王家深爱浸润,“近紫者赤,近墨者黑”,誓修苦行,不乐华丽,厌居欲海,礼佛敬天,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如果再联系孝文帝内官屡有变故,更能体会公主的隐迹情由。据《魏书》《北史》记载:孝文帝元宏共立过四位皇后:
1、孝文贞皇后林氏,平凉人氏,生皇子元恂。太和七年(483)去世。儿子元恂以罪赐死。贬其母林氏为庶人。
2、孝文废皇后冯氏,无子女,被废,遂为练行尼(佛教指修练戒行的比丘尼——笔者注),终老于瑶光佛寺。
3、孝文幽皇后冯氏与废皇后冯氏同父同母。曾还家为尼,因德行有失被废幽。
4、孝文文昭皇后高氏。十三岁入宫,生子二人(宣武帝及广平王),女一人(长乐公主)孝文帝从出生(467 年)到去世(499 年)共活了 32 岁。其子宣武帝从出生(483 年)到去世(515 年)也活了 32 岁。公主之出生未见史载。宫庭内斗,是否与公主离宫出家的思想变化有所影响?是否与皇后被废的内部事变有关?现在无法穿越,不好揣测。但从洛阳私潜至耀州,路途千里,瞒过皇家显然是不可能的。况且洛阳周围伽蓝(寺院)密布,要修行也尽可近处选择,冯氏废后即在当地出家,而公主何以会到千里之外的耀州赵家坡隐居?《耀州华原县延昌寺记》铭文曰:“粤有公主,王公外迁。不乐华丽,屏迹云山”。“王公外迁”一词大有琢磨深意!
——关于公主是否北魏高祖孝文帝之女,为何能至华原县“结草为庵,手塑万佛”,宫庭内斗也罢佛风盛浸也罢,这些问题再细考细究已无什么必要了。——以后可以由感兴趣的文人学士们去想象和罗说了。我们只要凭借现有的资料,可以肯定她从皇宫里到了华原县,结草为庵,手塑万佛,感动了当地民众,自愿集资为其建塔盖房,形成寺院规横。过世后宣武帝以年号赐寺为“延昌寺”,赐陵为“延昌陵”,守陵地块为“延昌里”,那么,公主即有了名号。民间和后人均以“延昌公主”称呼公主,以亦亲昵、尊崇、感佩情结。言已至此,也唯此而已!
六、延昌寺的兴衰
此寺初发于北魏公主“结草为菴,手塑万佛”。民众“相与崇建宝塔,以置其像,构立精舍,以为依棲之所。精感所感,不劳而成,国人因呼之曰万佛寺”。以后北魏宣武帝即位,延昌元年公主无疾结加而化,“上悼之,敕葬于西北四十里大唐山,曰延昌陵,赐其寺额曰延昌寺。”于是公主有了名号,寺院有了官称。“自迄今(金代)七百余载,其间虽有毁废,继而复兴,非公主创始之诚,国有崇信之笃焉能为此?(见许安世撰《延昌寺三门记》)”。到金代明昌年间,“国家承年日久,黎民富庶,释氏之塔庙,卒皆崇饰”。此时已有了之前北宋之塔,经惠湛罄其所有,动员民众,建三门,寺之栋宇为之一新,足以为兴福之地。宋金时代,延昌寺正当鼎盛时期。从蒙元灭金、宋,到三百余年后明朝时期,延昌寺在当年战火经历中已还是有模有样。据乔世宁《耀州志》载:“寺后塑有公主像,诸法器十余件,相传公主时遗物”。魏塔、宋塔依然屹立。到清代,经过明未农民起义战火,三藩之乱,延昌寺已境况凄凉、衰败不堪了。咸丰时举人郭泌诗云:尽管有钟声“噌吰初破晓来霜”,但“落叶迟迟满天荒”了。虽有“万佛金身传世久”,但已成了“千秋胜迹亦苍茫”。光绪十七、十八年间耀州知州顾曾烜在《华原风土词》第三十三首写延昌寺一首中更是直书现状:“庄严宝相知何处?万佛今无一佛留”。一片破败、荒凉景象。
民国初期,寺院的建筑还有一定的保留。从现有的摄于1929 年的照片可知,当时还有面南大殿两座,大殿之间,还可看到石塔和砖塔,后殿北侧还有两座东西相向的小型建筑。铁钟仍然在“嘈吰初破”。“耀州八景”之一的“万佛神钟”依然在名!(关于此钟来历,民间有一传说因过于超俗刺目,不录)。
延昌寺到抗战时间(1940 年)国民党驻军毁钟铸炮,地面仅存石塔砖塔,造像碑两通,金代石碑四通。此一状况一直延续到了一九八二年,铜川市人民政府开始对延昌寺采取了保护措施。将石塔和造像碑暂移药王山北洞统一保管。2012 年对延昌寺内砖塔开始抢修加固。2018 年 10 月 11 日市委书记杨长亚副市长李荣一等领导到延昌寺(文中称此塔为“北魏”之塔)检查修复情况。杨书记明确指出:“延昌寺古塔历史悠久,是铜川的文化瑰宝,是宝贵的历史遗产……要象保护生态环境一样保护好铜川的文物”(2018 年 10 月 12 日《铜川日报》)。
杨书记说得合势顺流,意味深长!延昌寺的位置、景色、文物、尤其是历史脉络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引起了众多文化工作者、旅游爱好者的关注和重视。不断有人到此处游玩,走访,写出游记。尤其是 2014 年 4 月 6 日,“星耀西原文化交流群”群主何小见先生在此处组织了一个赵占军诗会专场,会后和四十余名文化界人士瞻赏延昌寺遗址,以期引起大家对“延昌文化”的兴趣和琢研!
笔者也入迷上套!这也才有了这篇长文的出笼!笔者发散此文的目的,是想抛砖引玉,让更多的铜川文化人士能参予介入到如何开发、挖掘、利用、振兴“延昌文化”,使之服务于铜川的文化、经济、发展、社会稳定的诸多目标中来!见仁见智,建言献策,以使延昌寺能古为今用,发挥出她的现实作用!这就是我之劳神初衷!
最后,我成了一首诗作顺抄于此,以作此文的收尾吧!
咏叹延昌寺
华原自古龙虎盘,公主戒行不罕然。
手塑万佛感生众,香火千年缭云烟。
大小宝塔钟鼓伴,数篇碑文德史传。
盛世文物官民重,无使延昌空福田。
写于 2024 年 5 月 30 日—6 月 18 日
备注:此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了西安知青吴荣女士、耀州区史志办姚中文先生、好友王顺利先生等同志在各方面的支持和帮助,特致谢忱!
作者简介:李陕西.男.汉族.1949年8月12日出生于銅川,煤矿子弟,老三届知青。笔名李秦,网名陕西人。1993年6月从事专职律师工作至今。1997年7月加入铜川作家协会。2017年至2021年整理出版了史料性的“一名老三届的文革日记三部曲”(《文革日记》《插队日记》《工厂日记》)和《初中日记》,并为国家图书馆和多个地方志书、档案及图书部门所收藏。曾被评为省、市优秀律师。现为铜川市政协特邀文史研究员。退休后主业仍为律师、文史,间娱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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