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车声声作者田永茂
偏店的李建岗,在《搣锭儿》一文里,饶有兴致地描述过,他少时徒手搣锭儿的功夫,帮了母亲的大忙、解了邻里的急忧。就是那妇女纺线用的铁质的锭儿(锭读音tie),容易弯曲变形而影响使用。他小小年纪,心灵手巧,硬是能把它给搣直了,真是神!这也勾起了我的一些联想。我很奇怪,偏店距离我们安昌多远呢?准确的我说不上来,但王显跟孙吉是相邻的乡镇,同为老荣河的地儿,应该不算远。但此处确出现了一个很独特的差异,就是我们那里,纺线用的锭儿,却是木制的,而不是铁的。很庆幸,这倒省去了搣锭儿的麻烦。
记得小时候,我们那一带的乡下,常有艺匠之人,挑着个担子,备着些尺余长、棍子似的坯料,带着工具,来到一处,简单一支架,就是个镟床,专门给人镟锭儿。镟成的那个木锭儿,约尺余长,手指粗细,两头尖,中间适当位置上,有几道掛线的沟槽(以与纺车的线带相连),光洁、硬实,很是便捷、好用。小孩子们围着看镟锭儿的干活:但见得手脚并用,那飞速转动起来的木坯,匠人手持镟刀,对着原料,有进、有退、有挪动,不断变换着力度和角度。很快,一根丑陋的木棍坯料,魔术般地就变成了一只光洁的木锭儿,让人看得很是有趣。
我们两地的用锭儿,虽然材质不同,但昔日妇女们纺线织布的聪明智慧与辛劳,却是相同的。睹物思人,一只纺线的锭儿,让我联想到很多……
那些年,我回到家里,老房子还在,我时有看到那闲置不用的纺车,还有织布机,静静地放在那儿。完全没用了,但又没觉得它有用没用,它就在那儿,一切正常。后来老房子没了,它们也就不知去向了。但曾经使用过它们的主人,母亲纺线织布的辛劳身影,却是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不会淡去。
现在的年青人,想象不出,秋后的一堆棉花,交到一位妇女手里,你怎么把它做成一家人来年的衣物之用呢?一位年轻女子,她可能会觉得,这简直难于登天。她会想象,借助现代科技,很容易地就能升天。但就算是嫦娥,也不懂耕织。她大约就是为了逃避人间烟火,才落得如今: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还是说回到农家妇女的纺织吧。我们眼见的,那功夫也太难了。难在一个费时费力上,几乎要成了妇女劳动的全部。比如一般常识上讲,只要点到“男耕女织”那就表示了农耕社会,人们社会生活的整体形态。况且除了纺线织布外,妇女还要带孩子,同时操持家人的一日三餐,纺织的大多数用时,都挤到早晚的时间去完成。在我的记忆里,就永远不知道,母亲晚上什么时间才睡,又在什么时间就已经早起了。说是三更未眠五更起,一点都不夸张。常是豆点油灯,照出母亲高大的身影在墙上,两支胳膊有摇有顿、有起有落,我们就在母亲的纺车声声里,进入梦乡……一边是梦乡的甜蜜,一边是母亲的劬劳。当然,在母亲心里,也有甘甜,那就是为家人的输出。其情长,有似手中的绵长纺线!记得我在数年后的第一次回乡探亲,先见到多梅姐对我说:“听说你要回来了,你知到婶婶有多想你吗?一晩上纺了六个穗!”我真是惊到了,这六个线穗,这夜有多长,这情有多深啊!我还愧疚地想到了,当初我离家时,整个人的心思比较野,只想着未知的外部世界,竟然都没有与母亲的话别。当母亲一眼看到骑在马上的我就要远去时,立刻眼睛一热,掩面回屋了。这一幕,也就永久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再说说织布。纺线更多的是耗时,织布就不光是耗时了,还要费力。从纺成的线到能上机织,还要经过许多烦复的工序。什么缠、拐、漿、染、摇,结棉子、印棉子等,这才能上机织。织棉子(织布),那可是要混身用力。织就的一端布轴,固定在腰间,要一直朝后用力,把径线平行地拉直,这才能手脚并用,脚踏机件使间隔分开的经线,上下交叉变位的同时,双手左右接送,飞梭引线。一手接送梭子,一手就要用力扳动悬着的筘板(筘此处读音she),使砸实纬线。就这样无限地重复着这种动作,织就的布就在转轴上,一点一点地见长了……什么时候能织到头啊!我听母亲说,织布就是砍山哩(砍读音pan,也是爬山)。我想,人爬山就算是难,那一脚怎么也能迈出一截吧。可这织布爬山,一脚下去,也才迈出一根纬线(粗细)的距离,可见爬到顶、砍下山,其工之艰!
织成的布,还要经染色、漂白、捶打等工序,才能使用。大约到深秋时节,一切纺织的用工,就都要完结了,标志着布匹最后成品的用工声,就是在砧石上,棒棰敲打布匹的捣衣声了。正所谓:长安一片月 万户捣衣声!
一家人的衣着有望了!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