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纪念（散文）

    胡俊明

一

端午过了，夏至也过了，苏州已经进入了漫长阴晦的梅雨季节。连绵数日的密集雨水，让庭院后河的水面变宽了，变浑了，也变得湍急了。大量漂浮的无根水草，正忍受着雨水的拍打随波逐流，给人一副破败又无奈的景象，让人压抑。

庭院内却是另外一番情景，蔬菜翠绿茂盛、争鲜夺艳，时令繁花娜多姿、美不胜收。最近，我经常独自在绵绵细雨中漫步闲逛园子，一边欣赏蝴蝶在雨中翩翩起舞，在各种花朵中穿梭忙碌，倒也十分惬意。可是，我总感觉少了什么，究竟少了什么呢？无奈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直到昨天，周末闲来无事整理手机的相册时，翻到几张去年拍的不死鸟照片，才想起往年院子里几乎随处可见的不死鸟，今年居然绝了踪影。难怪我心里总隐隐觉得这个院子少了什么，原来少了陪伴我多年的不死鸟。

二

几年前，我们一位事业成功的乡贤企业家，请我公司去改建他在东莞茶山新购的旧工厂。一次，在工厂门卫室休息，我发现保安养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小盆景，保安介绍说这叫不死鸟。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名字，原来植物中也有打不死的小强。显然，是这个名字让我对它产生了敬意。我决定用华子向保安示好，在云雾中，保安亲自折下一片带幼芽的叶子，我小心翼翼包好带回了苏州。

不死鸟，英文音译为菲尼克司,是“永生”和“死而复生”的意思。据西方神话传说，每天黎明时分，不死鸟扇动着金黄色翅膀,它忘记了所有经历过的痛苦和恩怨情仇，在清晨的阳光沐浴中，尽情舞蹈和歌唱。连战神都停下了他的战车，静静地聆听这动听的歌声。此时人世间没有战争，没有邪恶，人们和平的生活在大自然的阳光下。神话毕竟是神话，什么寓意不在话下。

其实“不死鸟”也称“鸟不死”，这种多肉生命力非常强大旺盛。在生长过程中，它厚厚的、肉嘟嘟的叶片的边沿四周长满了一圈自带根须的小肉芽。贴近仔细一看，就象航空母舰上列队接受检阅的海军士兵，非常壮观。而它们每一粒嫩芽就是一条生命，嫩芽无论散落何处，何处就是它们新的生命起点。

正因为不死鸟的这些特性，顽强的生命力，让它在短短的几年，已经遍布了院子的几乎每个角落。不死鸟成了我家动植物成员中固定的一员，它们东一丛西一簇的，在向我宣誓它们的主权。

每年春天到了，不死鸟总是抢先开花争春。它那整齐有素、层次分明一致朝下垂的小花朵挂满枝头，就像可爱的彩色铃铛，艳丽而清秀。春风拂过，铃铛随风飘舞，我仿佛能听到它们优雅的铃声，甚至夹杂着它们喜窃窃的欢笑声。它们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并庆贺自己的新生，也仿佛因为能够连续拥抱这美丽蔓妙、生机勃勃的春天在得意忘形。

三年疫情封控，民营企业经历了他们创业以来最大的苦难和考验。而我家的不死鸟，依旧在院落不断扩展它的领土。它似乎要用它顽强的生命毅力，来影响和说教正在苦难中挣扎、已经心身疲惫准备退缩的院子主人。我每次在不死鸟丛前蹲下身子，凝视着它那厚实叶片上的一圈嫩小肉芽，便能够读懂它诚挚的激励和淳朴厚重的深意。几乎每次，我都是满脸羞愧地站起身，默默离开。谁能相信，小小的不死鸟，今时今日居然成了人类的精神依托。

不死鸟确实曾经让我脑洞大开，选择了重新调整人生方向。我想，它既能开花结果又能叶边孕苗，说明它有两套繁衍系统。有诗人说过：“有人活着，但已经死去”，其实，内卷退缩就是跨入死亡的第一步。撇开上有老下有小的基本人生责任，我们更有创业初衷和事业情怀。岂能遇到挫折便轻易放弃一生的执念抱负和已经含辛茹苦付出的努力，岂能轻易断送还看不到头、充满魅力和富有挑战性的未来。我想，我们为何不学习不死鸟，更新思路，把自己内心深处的那套潜伏的生命系统启动起来呢！

三

没有想到的是，去年的一场百年一遇的寒流，将满院的不死鸟全部冻死。今年春天，发现所有不死鸟枝叶已经干枯变黑，拔起枯枝，原来它的根已经糜烂。从此，不死鸟已经在我眼前消失。好在我习惯接受一切已经发生的现实，慢慢的，它也淡出了我的记忆。而手机图片，又无意间无情地把它拉回到我眼前。

我曾经质疑，不死鸟真的像它名字一样永生不死，或者可以死而复生吗？在遭遇历史罕见的恶劣极寒天气大环境里，万物都受到严峻的考验和致命的重创，凭什么不死鸟能够幸免独活？也许这样想，才能让自己心中感到释然。

现在看来，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死鸟已经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它曾经激励我让我重生，我也要让不死鸟永生不灭。

（2024-6-30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