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哥 哥 是 果 农
文图／李建印
我的哥哥李王印，今年已经74岁了。从1966年被迫回乡参加农业生产算起，已在这广阔天地里打拼了快50年时间了。按照过去说法属于老三届，恢复高考年龄过了；招工家里成分高，不够当时条件；当兵体检说是吃的糖少，肝有点大复检不合格。这样只有农村是属于他最为合适的地方，农业是最为适应他的专业，土地是他一生最为可靠的朋友，而果业则是他实现人生转型的后来机遇。
哥哥的农民生涯说起来也不长，只有不到20年时间是专门种庄稼。这其中有17岁时开始跟上生产队领导，去参加“五一渠”水库修建，有1970年响应当时渭南地区号召，背上被子到白水县纵目公社，尔后越过山岭，参加澄城与白水二县合建的“友谊水库”建设，因为年龄与身体，被选为公社专业队，负责在2号（石）洞里担任风钻手，后来负责装炮与放炮任务。直到完成任务返回，被大队选到试验站，对准备引进的新品种进行试种，对整体过程进行观察与记录，为大田推广积累经验数据，为粮食高产做出自己贡献。二年后被选到公社配种站学习配种技术，同时担负公社粮食作物新品种试验任务。农村改革开放之后，公社的单位解散了，大队事情不需要人了，回家成为唯一选择，农村与农业是他此时唯一能够继续奋斗的天地，农民是他一生最为可靠的身价。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们村由1970年代初期栽种的苹果园进而发展成为家家栽种苹果。这时，我的哥哥转型成为半种粮食半栽植苹果。这个过程大致经历了10年多时间，为他家庭建设与发展，为小孩上学与修建窑洞，也为家人生活改善提供了较好的保证。最好年份也收入过20万以上现金，纯收入也在15万以上。算是早早脱贫，进入到小康行列，他个人与我谈起来也十分得意与满足。
时代发展，不容他有丝毫的懈怠，农业与果业的转型，催促与迫使他转变观念，由一般小康进入到富裕，由半农业半果业进入到完全果业生产，对他带来更大的思想观念冲击。这时，他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过去种庄稼，他是能手，凭着积累经验与特别吃苦肯干，生产肥料比别人多，产量比别人家高，这是大家公认的。后来大队号召栽植苹果，他下不了决心，尽管担任生产队长，也没有承包土地，而是由邻居文斌叔与恩明哥他们一人承包了几十亩，成为远近闻名的苹果大户，也成为年收入超过50万或者更多的富裕人家。他栽种的苹果树这刚刚有了收入几年，还指望着继续下去。尽管收入已下降到不足原来三分之一，但在他的眼中这是现成。在犹豫之中过了二年时间，他选择了更换樱桃。但是全部挖掉还是部分挖掉，是请人挖还是自己挖，他真正是内心斗争激烈，时间持续较长。直到后来定下决心，他基本不请人，那样要花钱，选择与他同岁接近60岁的嫂子，从早上喝点开水到地里干活，一直到中午2点来钟回家休息，吃点凉馍，喝点暖瓶的水，下午4点继续干活，天不黑不回家，借着光亮继续干。完成了快10亩地的栽植，算是有了未来指望。不能休息，不能闲着，出去开小旅馆，在西安开，在兰州开，直到樱桃可以有收入了，返回家来成为专门果农。
这一干就是15年过了，跟上栽种樱桃收入不少，最多一年可能超过20万元。内心感觉到特别喜悦，与人相比，自己终于可以平起平坐。大门进行了新建，家里房子进行了翻建，窑洞前边的雨棚与遮阳问题也已解决，窑背漏水也已根治，平时生活质量有所提升。购置了好几个农用机械，添置了电动车，出门也省去骑自行车麻烦。家里小有储蓄，儿子购房他可以给点资助。
但他老了，真正老的让人心痛。再过几天就是他74岁生日，是值得庆祝，但我内心真正想对他说的既有祝贺，更多想严肃告诉家兄：你要放下！你的身体要紧。
哥哥是1949年出生，属牛。这也真正反映了他这半生真实生活情景。因为爷爷病故早，父亲没有见过他的父亲，父亲在跟着奶奶改嫁到县城一农家，上过几天学。到了哥哥算是背着书包由父亲送到学校，好不容易由村里初级小学考入县里高级小学，进而成为县初级中学学生。因为运动原因，也因为其他情况，劳动成为他这半生主旋律，下苦成了他最为明显标志，加班成了他日常标配。儿子当兵离家，女儿出嫁，家里这二十来亩地只能由他与嫂子共同经营。种粮食情况稍好一些，机械化作业省去不少劳动。而不管是苹果还是樱桃，他与嫂子舍不得雇人花钱，基本是靠自己两只手完成活路。
城里人如何设想70多岁老人，每天只能休息4个来小时，持续25天以上，还得坚持。我这快20年时间，吃了不少樱桃，也为澄城樱桃做了不少口头宣传，原本以为自己对樱桃生产销售基本清楚，实际是根本不明白。亲邻年年都要给我寄樱桃，退休之后专程到西安送樱桃，或者利用我回家时送到门上，有人在那里看见就在那里给你往手里送。不论是正在开车马上停下，正在地里马上找家什给你装上，或者是听说你回来，送到门口无人，也不写条子，直接把桶或者筐子放下几十斤走了，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谁给的。我哥的樱桃我也吃了不少，但今年我算是彻底搞清楚老哥的辛苦与艰难。樱桃采摘大致要持续40多天，高峰时大致需要25天，由树上一颗颗摘下来，再进行手工分级，然后到市场进行销售，这一笼或者一筐的送，与销售商讲价钱，过称清账，十分忙碌。因为早上开市是4点钟，一分钟不会后推。果农们得3点多起来，把樱桃送到市场销售，确保销售商们能够下午装车，次日早市出现在重庆或者武汉市场。有人是头天摘好，晚上分拣，早上参加销售，而有人则是提前起床，头上顶着矿灯夜间采摘。这些人起床时间有的早一些就是凌晨2时开始，绝对不能误事。否则，你樱桃熟过了，没有人要，或者价格差一半以上。请的帮工从7点到地里干活，加上午餐一小时休息，到下午7点人家就下工，领工资走人，否则，明天不会再来。而主人则是干不完不下班，或者是晚上再进行分拣定级。像我哥哥什么时候吃饭，基本上是早上吃凉馍上工，中午有时不吃饭，有时边干活边吃块饼子，继续干活。不到天黑不回家，不到22时以后不吃饭。我与家属回老家，看到他们如此辛苦，夫人主动给我说，咱们在家里给哥哥与弟妹把饭做上，让他们能够稍微休息一下。这一天早一些，哥哥是晚上11时多完成必须活路休息。离次日起床满打满算也就是4个来小时，他不是一天半天，而是持续到大量樱桃上市结束。果农不易，我哥哥不容易。是挣了一点钱，但这不只是辛苦钱，是用他每天休息4个来小时，血压持续在170左右换来的。有人说，你为什么不让他雇人来解决问题，只说销售这一块，一斤相差5毛钱，对大户来说，这一季就相差几千上万块钱，那一颗不是他们辛苦换来，不可能大方的送礼给别人。侄子50岁退休回家帮助父亲，40天时间，浑身酸痛，难以为继。最后结论是，这样辛苦的活路，他父亲是怎样坚持多年不松劲。
参加培训你得学习，栽植幼树你得严格，管护工作不能马虎。绝对不是人们看到的这三个来月，而是一年四季都有管理任务。单单一个施肥，你得由内蒙或者宁夏，或者远到青海采购，一棵樱桃树一年施用一袋羊粪，一袋牛粪，年年如此，不会沾一丝化学肥料，这才能够保证樱桃口感比较上乘。我们原来以为这酸甜程度是靠人以舌头来确定，以嘴上功夫来定夺，实际上根本不是这回事。樱桃采购商们随身携带两样东西，一个是小小的酸甜度测量装置，比手机大小差不多，随时可以取出来，在樱桃尾部掐一指头，马上把掉下来水汁滴在仪器上，立马读出来数据。另外一件工具就是小小的弹簧称，这是用来称樱桃单粒重量，确定你的等级在什么位次。至于除草、打药与剪枝这些事情那是忙碌的很，也是费力费工，成年你得拴在地里才行。冬天来了，也得解决好冬灌问题，否则，你的肥料发力会晚一些，也会影响果色与成熟。这浇水是靠机井与远方水渠，有的人为了浇水几天几夜守候，有的人为了浇水背着被子在地里睡着，有的人为了省水，到处收集废旧油桶，在地里当作滴灌设施使用。
一个70多岁老头夫妇在地里长年干活，没有一个帮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我不看不明白。哥哥是一个特别倔强的人，有时到了油盐不进，不听人劝地步。有时把他儿女搞得没有办法，我向他的建议基本不大管用。他以为只有自己亲自干出来的活才放心，只有自己亲自出力的事才到位。直到9年前我接到姐姐哭腔打来电话，告诉我“哥哥不行了”。干活倒在地里，恰被路过的邻居发现，紧急送往医院抢救，7小时后县医院让往回拉人，让家里人把小孩往回叫，做好后事准备。医生已经把手套与白大褂脱掉，准备下班。我立即找救护车把哥哥拉到西安，经过四医大抢救，后来又搭了2个支架，算是保住生命，但丝毫没有减少他劳动的欲望，丝毫没有降低他种樱桃的积极性。后来这几年果树更新，除过拉树请机械之外，其余几百个树坑开挖，新树栽植，剪树等等全是他一个人干的。要不，村里人叫他“十三能”，就是什么事情能不够，都要按他意思办。
哥哥按说是有文化之人，文化革命前能够考到县里上中学肯定是凤毛麟角，十分稀少。我们村与他同岁的只有他一个，比他低一级倒是有三个。我八九岁时与同村李富拴，用扁担抬着给自己哥哥送馍的记忆至今如同昨日。这单趟13、4里路，感觉比现在百里路程都远。心理作用，老感觉到个子比我高，年龄比我大的富拴一定是偷偷把盛馍的包袋往我这前边挪着。但各种各样原因，哥哥没有得到更好的机会，一直在农村劳动，这养成了永不服输的精神，凡是别人说干不成的事，他一定要干出名堂来。事事得努力，天天在忙碌。1米72高的个子，目前体重在1百零几斤样子，吃饭不少，副食不多，血压高的有时吓人，但他讲只要一劳动血压就低了。我给买了血压计，基本不用，只相信自己判断与身体感觉。降压的药是没有感觉不吃，有了感觉吃不起作用，埋怨药多，从自身找毛病少。
我目前没有找到更好办法，如何劝他能够放下这沉重的负担，不要再上那5米多高的梯子，不要再每天劳作快20个小时，多活几年可能才幸福，这样的理念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听进去。
这是我2022年所写文章，没有来得及发表，哥哥已经不在了。今天下雨，我再修改一下。算作对哥哥过世半年的怀念。
2024年7月1日于干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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