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李红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短篇作品见《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解放军文艺》《天津文学》《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著有长篇小说《北归》《单行道》。获第三届军事文化节“优秀军事文学作品奖”、昭明文学奖、长河文学奖等。
玉河:历史废墟上的萋萋绿洲
李红霞
时光看似慷慨,总是大片涌来,但它总会野出孩子气,抖落功绩,像抖落一粒尘,专心赶路,从不为谁停留。玉河遗址,在风与时光的齐头并进中,老成了遗迹,专门负责回答千年来遗落风中的若干问题。我习惯了迎来送往,也习惯追随时光去苍老,落步一间历史的密室——玉河遗址,我看见一部典籍高耸诗行蜿蜒处,如一个人栉风沐雨后,心性会被养成富庶的绿洲。
蒙运河之恩泽,我曾有过一段将计就计的所谓恋情。一直以为这恋情如同运河之下的宝藏,难有“破土而出”的一天。中学时,历史老师遣我的同桌——一位刚从外班转来的新生,画隋唐运河图。新生把背影甩给新集体,在黑板上且书且画,如明代那幅《水程图》,自然扶疏,人文懋盛,历史逶迤,“山河丰沛处,流线赋光明”,倘若吹毛求疵,亦恐差一阙隋朝的残月和一声撸桨欸乃的了依。
运河并非横空出世。它始于春秋,完成隋代,繁荣于唐宋,疏通于明清,连接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按里程计,世界之最。这条人工大运河仰仗与生俱来的贵族气,一路豪歌连接起人间烟火的繁华。所以,它有达官显贵的血脉,又有寻常百姓的筋骨。大运河,在数十座城市间流淌,气势如虹,绝代风华。其遗迹,其流风,与海与江相若。
于2000多年的历史中,运河风云自有历朝历代的人物评说。少不了车辚马萧,惊沙入面;也会有千帆竞渡,舟楫纵横。我为运河作此文,深深懂得,大运河在南北交通和漕运事业上所立的奇功,它传递着对运河人家不尽的爱,也缩短了天之涯与地之角。
大运河就是一部典籍,有着丰盈不屈的灵魂,而谁人能阅尽其无涯之精神?
历史的天空深邃高远,彼时,顾不得探究天空的色彩,我如一只追赶祥云的鸟踏上新版图,好奇、兴奋,也紧张。青春本是明亮的,但我因学习上的懈怠,无意中将青春时光推向了至暗时刻:我可以在“五一”、“十一”,“元旦”等特殊日子上台撂一嗓子或在运动赛场上抢出一个冠军,其余时段我是无人问津的“草”。但同桌新生喜爱唱,那时,在母亲的无意教导下,我已超然“物”外地背诵了《我爱你中国》的歌谱(成绩并未影响我对祖国的爱),所以,一截懵懂的爱情应运而生。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汪曾祺说。而那时的我处于做梦的年龄,对光阴钟情无比,绝不肯荒芜丝毫。我想发现他,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都需要。向好的一面,或许我不缺。至于他不太强的一面,恰好可以缩短我与他的距离。我这个钟情鲁迅百草园的无心人,也肩扛大师的精神胜利法,疗伤之需:阳光即便洒向了荒滩,毕竟,阳光来过。如今忆起,那时的阳光,如雨,阳光雨来了,泥泞如影随形。经了一段沧海难为水,班主任发现端倪后,漂亮的板书和手绘运河图随一段暗恋雪浪般震荡、飘落了。
这世界太过广阔,运河水一路豪歌向天涯,传递着对运河人家的爱.......
这日清晨,有淡淡的雾,而后的阳光毛茸茸的新,还有些静,我沿着北京地安门大街悠走,在玉河故道遗址处,打捞历史:忽必烈迁都燕京后,作为都水监的郭守敬,耗时一年,修治了元大都到通州的运河,而那时,他已是60岁的年龄。史料称,忽必烈从上都(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草原)回到大都,路过积水潭时大悦,亲赐名通惠河。
水的特性是“率性而为”,可郭守敬坚持“逆流而上”,开辟了京郊的白浮泉、马眼泉、虎眼泉等10处泉眼,然后囤水于瓮山泊,先解决通惠河上游的水源问题,再将水向南引入大都积水潭,致使积水潭(什刹海)成为南北大运河的终点码头。而通惠河水系源于北京西山东麓的玉泉山,水从高坡一路奔泄,动感十足,我独独爱它的运势不凡。由玉泉山延伸至东便门外大通桥的这段河称为“玉河”。玉河是京杭大运河通惠河的末段,这条城内河道始建于元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后与金水河、筒子河等皇家御用水系合流,亦称“御河”。说来,这“御河”系列都是有着非常正式的名分的。
隐匿着的一段运河肩负使命,以无声胜有声的姿态陈述历史。而运河的勋章总是令人瞩目,如,玉河“遗址”处有明清两代堤岸,河道、码头、排水道、东不压桥遗址、澄清中闸和下闸等遗址,考古发掘面世的部分为南北两区,全长约为1.1公里。如今,题有“通惠河玉河遗址”(东城区)的梯形石与题有“京杭大运河积水潭港”(西城区)的丽石,从最美中轴线与最美大运河的意义而言,它们遥相呼应着。
与现代气息相融,这是运河该有的大气象。
与岁月同住的玉河清丽素雅,闲适舒缓,当柔亮的光跳上水面,那水却静得出奇,似一位修为的女子,话少,令人心动和充满敬意。缓步下桥,不舍,再回望,小桥卧波,垂柳舞动水袖。运河两岸的铺排是古典简约类型的,堤岸小街整洁清爽,人流不息,看老式的招牌,古朴的街灯,一砖一瓦,琪花玉草都呈现出独特气韵。目光再向北探,春光融融中,运河人安居里巷,彼此悦慕,亭台负暄,一派祥和。为运河人家的“近水楼台”,游人一边艳羡着,一边感叹着连辞带酒,相邀胜友。
漫步小街,我总会与几株玉兰树相遇。玉兰花冠较大,花色繁多,热烈的花瓣形似一枚酒盅,一日雨后,天然紫扑入眼中时,我立时无法沉默了。脉脉花语间,坦然接受岁月的厚重与诗情画意。倘若在清晨,酒盅里会藏有花露,这花露是用来饮的,又是饮不尽的。我想,啜饮玉兰花的一滴露也会沉醉不知归路了。原来,这“玉兰”的“玉”跟“玉河”的“玉”真是妥帖的呢。
玉河故道北段与什刹海、南锣鼓巷相连,游人不必再试探庭深几许,顺一路好风景,长驱而入,就那样随了心情去。当夕阳隐退,素月出场,运河人们还在歌之舞之,音韵婉转,舞步频频。
而我,似做了一个梦中梦。
一分精神一分财(才),一座城市有了水,自然有了精气神,与五大水系相连的运河,汲取日月精华的运河,以其资源优势,带动了运河沿岸城市的繁荣发展。玉河的南段,有长约100米的浮雕《京杭大运河风物图》,从通惠河出发到通州、天津、德州,再一路飞驰至无锡、苏州,及至钱塘江。多年前,我从遥远的北方,辗转至齐鲁大地,于鲁西北的运河小镇找过旧时光,而今有良机聆听运河之回声,赏玉河之美景,又为运河作文,算是添了仪式感。
有人说,“运河下面有宝贝,不知哪一河段之下还藏有一艘船。”于是,人们的想象越发的超出想象了。“清淤时,有人拾到一把手枪呢。”无论船抑或手枪,这些伴了日月星辰的历史的残片,总会不时地怀想自己的前世今生:运河传颂着水上文明与华夏文明,铸就了中华文化和人类文明史上的不朽丰碑。
运河两岸风景优美,人民的幸福感增强,我流连于玉河遗址,一老者擎相机忙于作业,待收工,我紧步上前:“打扰您,要是没猜错,您是北京人?”老者并未抬头,他正忙着装备入库。我望着他,想怎样打破僵局,他京腔京韵地回了我:“您说得没错,老北京!”
“ 那您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不是第一次给运河拍照吧?”
“是啊!老话说得好,先有大运河,后有北京城。这可是咱们的生命之河啊!”
我想,老北京人说得没错,这正是他缨情于此的理由。
运河必将是生态的,繁荣的。人民养护着它,它福祉于人民。
我知晓,运河水在夜晚也不会停止流动,它们彼此心灵相通,所以历史奔腾着向前。我知晓,哪怕枕河入梦,那古朴的灯火是另一种光明的到来。于是,当人们打捞运河的历史,历史的潮一涨一落就现出运河的峥嵘与灵光,显现文化与光明,文明也水到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