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回乡参加朋友聚会,席间主人特意点了一盘清炒马齿苋和一盆灰灰菜面条,说是让我们再次尝尝家乡的“野味”。大家在怀旧赞美的同时,有朋友对我说,你爱写回忆文章,何不写写家乡的野菜和我们小时候挖野菜的事。他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童年家乡挖野菜的那些往事。
家乡地处豫南,那里野菜品种繁多,每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季节,田间地头的野菜就迫不及待地钻出土,在春日暖阳下伸枝展叶,与身旁的野草闲花争奇斗艳。每当这个时候,农村孩子都会加入挖野菜大军。

老家有一句俗话,说是富正月,穷二月,吃糠嚥菜三四月,这是当时农村生活的真实写照,那时候农村相当贫穷,农民们经常食不果腹,但是乡下人历来都是重亲情爱面子的,正月间亲戚相互走动,拜年客上门总会倾其所有招待,表面上看正月的日子过得富裕又滋润,实际上是寅吃卯粮,到了二月份亏空的粮食就得省出来,只好全家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三月四月份是农村的春荒头,各家各户囤里的粮食都所剩无几,为填饱肚子,孩子们就天天出门挖野菜,各家都把白米饭换成野菜饭,用野菜代替粮食撑到五月份麦子成熟,这一年的饥荒算是熬了过去。
我们家乡野菜大都生长在春夏两季,记忆中小时候经常采挖的有荠菜、蒲公英、稻槎菜、香椿、面条菜、马齿苋、灰灰菜、水芹菜、野韭菜和地菜皮等。早春的第一美味当数荠菜,在我们老家人们叫它“地菜”。故乡的地菜都是野生的,河湾地有,庄稼田里有,就连农家场院的边边角角和小菜园的蔬菜丛中也有。地菜可以称得上是报春菜,春寒料峭之时,别的野菜还倦缩在种子壳里睡大觉,它就率先冲出土为大地撒播绿意。元代诗人凌云翰、杨载就分别写有“东风消尽门前雪,又见墙阴荠菜生”和“城雪初消荠菜生,角门深巷少人行”的诗句。
地菜不光营养价值高,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据说它可和脾利水,止血明目。地菜的味道十分鲜美,食用方法也是多种多样,可蒸可煮,可凉拌可清炒,还是包饺子、包馄饨和包馍馍的上等馅料。不过,我们小时候农村很是贫穷,夏天分的小麦在水稻还没成熟时就被吃得精光,只有个别劳动力多的富裕家庭才能省出几斤面粉留待春节包馍馍,等到吃地菜季节也就没有家庭还存有面粉了,所以,记忆中家乡的地菜都是炒着吃、腌着吃、蒸着吃或者是煮菜稀饭吃。我的母亲最会蒸野菜团子,父亲去世时我和弟弟都还小,母亲带着我们艰难度日,那时候正赶上按工分分配年代,我们家只有母亲一个人挣工分,工分少分的粮食也少,每到春季我们家天天都吃野菜稀饭。三、四月份一天比一天长,中午两碗菜稀饭下肚,到半下午就已是饥肠辘辘,我和弟弟常常喊饿,后来母亲改在中午做野菜团子,方法是早饭过后抓两把大米泡在水里,做午饭前把米捞出放石臼里舂成粉,再把米粉和食盐撒在野菜上抓成团子蒸熟,虽说没放油闻着也是香喷喷的,中午几个团子吃下去,下午肚子就不再咕咕乱叫了。
家乡最特殊的野菜当数地木耳,我们叫它“地菜皮”,确切地说它不像菜,别的野菜都扎根于大地,而它却无根、无茎、无叶、无花、无果,形如从树干上采摘下来的鲜木耳,逢雨而生,天晴地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春夏两季每逢连阴雨天,家乡的荒草坡上能突然冒出好多,有时在一条草埂上就能拣拾半筐。读初中时我们学校后面是一片只长浅草的丘陵岗,响雷暴雨过后,岗地上地木耳长得又大又肥,那时我们住校生是自带咸菜下饭,天天吃同一种咸菜总想换换口味,久雨放晴后同学们大都会去那里拣上一些,洗干净用盐腌渍后下饭。地木耳学名叫普通念球藻,是念球藻属藻类植物,又名:地耳、地皮菜、岩衣、地踏菜、地见皮,它营养丰富,食用价值和药用价值都非常高。早在西汉年间,刘向著作的《别录》就有“地耳生丘陵,如碧青石也”的表述,南朝齐梁时期,名医陶宏景将地耳收入《名医别录》,医圣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也有“地耳状如木耳,春夏生雨中,雨后即早采之,见日即不堪”的解说。清人王磐编著的《野菜谱》还收录了滑浩的歌词:“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歌词详细地记述了灾年农人用地木耳救荒的情景。
我们小时候挖野菜不光是挖给人吃,有一半是挖给小鹅吃的,大食堂解散之后的头几年,农村没人喂得起猪,各家各户除了养几只鸡鸭以外,就是养上三两只鹅。鹅能吃的野菜种类也不少,有稻槎菜、苦么菜、剪子股、蒲公英,就连菜园里的莴笋叶也可当小鹅饲料,这些菜的共同特点是味道有点苦,能清热解毒而且营养丰富。

小鹅能吃的菜虽然多,但是我们主要是挖稻槎菜,家乡人叫它“稻食菜”,因为其它野菜数量少可遇而不可求,稻食菜和荠菜一样遍地皆是。当时大人们每天都在生产队干活,小鹅的吃食都包在孩子们身上。稻食菜挖回家以后要用清水冲洗干净放阴凉处晾着,用时抓上一大把加少许浸泡过的大米剁得碎碎的,这就是小鹅每天的主食。雏鹅因为消化机能还不完善,一天要吃好几顿,还必须是新鲜食材,所以剁一次鹅菜只能吃一顿,下一顿再吃得重新剁,而且当天挖的野菜也只能供当天食用,吃不完的得倒掉第二天再挖新鲜的。
挖鹅菜的孩子大都会顺带着放牧小鹅,十天以内的雏鹅得用竹篮提到地里,十天以后小鹅绒毛逐渐变白,就可用棍子赶到有草的地方放牧了。小鹅是特爱粘人的小动物,一般不会乱跑,一旦发现旁边没人就会叫着四处寻找,直到有人前来陪伴才算罢休。雏鹅力气小只能啃食刚刚出土的小草芽,有时为咬一片草叶用力过猛会闪个屁股墩,在有坡度的地方甚至能跌个仰八叉,两条小腿蹬呀蹬的就是翻不过身,遇到这种情况孩子们就得及时帮它扶正,据说小鹅仰得时间长了会致残,这种说法是真是假,没有孩子敢冒险去做试验。

春日里放牧小鹅是孩子们都喜欢干的活。大集体年代乡下的春天特别美,绿油油的麦田块块相连,犹如葱绿色的大地毯铺展在整个乡野上,灿烂金黄的油菜花、淡紫浅红的紫云英点缀其间,盛装出镜的故乡犹如巨幅春意盎然的风景画,唯美而又浪漫。
沐浴着和煦的春风,坐在美如画卷的风景里,看着眼前几只毛绒绒圆滚滚的小玩艺儿专心致志地寻找小草,听着它们细细软软的呢喃低语,放鹅人的心似乎都能被萌化。小鹅吃得快消化得也快,吃饱了就挤成一堆在阳光下交颈而眠,饿了爬起来再吃。也许它们自身带有生物钟,每到傍晚时分小鹅就特别贪吃,能把从眼睛往下的食管都塞得满满的,撑得走起路来蹒跚搖摆,特别可爱。
如今,靠野菜代粮渡荒的日子早已成为历史,但是野菜并没离开人们的歺桌。前些日子在乡下路遇两位挖野菜的老人,我问她们挖野菜是自家吃还是卖,她们说是为邻居餐馆挖的,邻居开的农家乐客人都喜欢点野菜,说是能养生,30块钱一盆的野菜稀饭人们抢着要。她们老姐俩不喜欢闷在屋里打麻将,有空就出来挖挖野菜,钱不钱的倒不在乎,为的是能叙叙闲话晒晒背。
从渡荒到养生,野菜的身价早已今非昔比,而现在挖野菜也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是为了填饱肚子,现在闲暇时间挖野菜图的是个开心快乐。

作者简介:董振芳,网名云淡风轻。河南信阳广播电视新闻界资深媒体人,主任编辑。创作的80余件作品获国家、省、市新闻奖。现已退休,喜欢平静简单的生活,愿岁月安好,云淡风轻。

朗诵者简介:叶敏,网名耐心等待,退休前为专业电视播音主持人、新闻中心执行总编;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现居昆明,近些年活跃在线上朗诵界,任多家平台顾问或艺术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