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逝的吆喝声
鲁海
“小鸡了喝,卖小鸡了……”
五六年前,在东昌府城南闲逛,耳边忽然传来卖小鸡的吆喝声,其声响亮悠长。心生好奇,于是,寻着吆喝声猛蹬车子。几分钟后,便寻到了卖小鸡的影子。是位土生土长的中年男人,男人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三个组平底竹篓,后座一组,左右各一组,那是卖小鸡的专业竹篓。卖鸡人一边走,一边吆喝,一边东张西望。跟在卖鸡人后边,他走我走,他停我也停,不远不近,只为了那久违的吆喝。几十年了,还是那个老味,一点都没变,亲切而熟悉,思绪一下子回到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四五十年前,像卖小鸡这样的吆喝,在乡下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几乎天天都能听得见,有时,一晌午就能听到好几起儿。有的吆喝特别规矩,像卖小鸡的,仿佛约定俗成,一个腔调。乡下粗粝的汉子,干一晌累活,回家的路上,也喜欢对着远方吆喝两声“小鸡了喝,卖小鸡了……”像模像样,宛如黄土高原的信天游。
在鲁西,漂亮的吆喝还有锔盆子锔碗的。他们的吆喝词比较长“锔盆么,锔碗么喝,锔琉璃盆么……锔瓷缸哩么喝……”吆喝声里喊出了自己的服务范围,其声很美。

有的吆喝是“自编自演”。小冯庄冯乐香是换娃娃的,也卖洋火针头线脑。老先生是的吆喝别具一格:“大脚底小脚底,使不着的塑料纸,布陈套子来换洋火么……”其声悠扬。有时候,冯先生也敲锣,一个拴着长线绳的小铜锣。小锣一响,大人小孩一哄而上。
许多买卖人一干几十年,许多吆喝声一喊几十载。三十多年前,在博平工作的时候,每个早晨,镇机关大院里都有一位卖粽子的。卖粽子的是位年轻小伙子,自行车驮着个大框子。一进大院就赶着车子吆喝:“吃新的,买好的,江米白糖蜜枣的。卖粽子的又来了。”去年,在博平西街吃早餐,这个熟悉的声音有鼓动我的耳膜。我立刻停住嘴巴,翘首以待。果然是那个卖粽子的,原声原调。只是年轻小伙变成臃肿老汉,自行车换成了电三轮。三十年,吆喝声没变,只是喊老了自己,也喊老了岁月。
小区门口一个修配匠,一只小喇叭循环播放“磨剪子,戗菜刀,修拉链,穿马扎子……你有什么活拿过来叫我看看。不多收你钱,来得晚了就走了。”我给他开玩笑“也不少收你钱是吧。”这话一点不错,穿一个马扎子他收我十五块。他说,你这马扎子木材好。难道穿马扎子与用什么木材有关吗?
在鲁西,卖豆腐的只敲梆子不吆喝。运河边有个卖豆腐的老太婆,天天在那棵国槐树下。一年四季,那棵老槐树像她固定摊位似的。电三轮驮着各式豆腐,三轮车把上插一只破梆子,旁边一根木棍。木棒子看起来用了多年,中间都快被敲破了。我摸过梆子敲几下,与她搭讪,“干几年了?”

“三十多年了,结了婚就卖豆腐,都卖成老妈妈了。”看来,老太婆是决计要卖一辈子豆腐了。
“现在卖豆腐还用敲梆子?”我有点纳闷。
“早不用了。”
“那还带着它干什么?”
“玩呗。”老太婆的话很轻松。
“俺是乡下的,每天起早贪黑进城卖豆腐。敲梆子招揽生意,也给自己壮胆儿。三十多年我敲烂了十三个梆子。现在不用敲梆子了 可还是离不开它,梆子像是我的伴,没人的时候敲两下,心里踏实。梆子一响,自己没丢。”
那时候,换香油用的是铜质或铁质拨浪鼓,染坊用的是兽皮拨浪鼓,扎簸箕的用一串竹片穿起来做行头,耍猴的敲锣说书的敲鼓……
乡下有乡下的吆喝法,城市有城市的吆喝法,就像各地有不同的方言和习惯。全国统一的,估计只有《红灯记》中磨刀人那一声吆喝了。无论乡下的吆喝还是城里的吆喝,应该都是乡土文化的范畴。现代化的步伐,把它们越甩越远,甚至无踪无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