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记忆里我喝的最有滋味的一碗丸子汤竟然和一次跌伤有关。
那时大概有七、八岁吧,我和表哥比赛短跑,表哥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前头。可能是蹬地太猛,上身失去平衡,一头栽到了地上,哇的一声哭了,随即又戛然而止。我心里大惊,表哥严重了!待我把他的上身扶正,忽然发现灰头土脸的表哥在笑,雪白的牙齿间衔着一枚硬币,五分硬币。他兴奋地起身,兴奋地两眼放光,吐出硬币,豪气地说:“哥请你喝丸子汤去”!
我高兴极了,表哥真幸运,栽一个筋斗,还能啃出钱来,我在心里羡慕至极。
丸子汤的摊点扎在瓷镇集市的中段,陶瓷中学的西邻。红泥火炉上,一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翻着滚儿。锅内周边的金色丸子在白色的泡沫里沉沉浮浮,若隐若现。铁锅的旁边是一架长方形的木制风箱,在人力拉锯般推拉活塞的作用下,风门一闭一合,呱哒呱哒地有节律地为火炉送风。火镗里忽长忽短的火苗儿舔着锅底,像一簇簇贪馋的舌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爱看熬丸子汤这一幕。
丸子汤是瓷镇人的美味,在料峭或寒冷的清晨,劳作了一大早的人们陆续来到丸子汤摊点,掏出备好的馒头或饼子,一块儿一块儿掰碎,放进碗里,冲汤、淋醋、放辣椒油、撒葱花、芫荽、胡椒粉。然后一口丸子一口馍一口汤地吃着、喝着,一会儿工夫就浑身起热,头顶冒汗,热气腾腾。这时候只要记住不能一古脑把丸子喝完就好,留下一个或两个丸子,这样,摊主才会给你续汤;吃光了丸子,你就没有续汤的资格了。
刚开始我很好奇,为啥非得剩下一两个丸子才可以续汤?后来经父亲解说,我才理解了其中的原因。原来,喝丸子汤的人太多,卖丸子的只能看碗中所剩丸子作为凭证续汤,你若递个空碗,人家就可能怀疑你是不掏钱买丸子而专门蹭汤喝的。因为那时生活太清苦了,下力人太缺钱,趁人多,蹭汤这种事时有发生,因而商家也就生出看丸子续汤的制约措施来了。
丸子汤继续滚着,咕嘟咕嘟的沸水像趵突泉的泉涌,金黄色的丸子汤像透亮的琥珀玉液。表哥说:你看锅里扣着什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下去,半透明的汤色里隐约有一只大瓷碗倒扣在那里,“泉”汤就是从碗底那儿涌出来的。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丸子汤味道的源泉,碗里扣的是一个稀布袋子,袋子里装着老姜、八角、胡椒等调味品。碗底有孔,煮透的调味品的津泽就顺着孔洞源源不断地涌进了汤里。
还是多年以后,每次想起丸子汤,我总想,丸子汤是普通百姓在清贫岁月里调味成的素食佳品,它是由绿豆面、麦子面、红白萝卜丁以及食盐、调味品按比例搅成糊状,挤成圆球,油炸而就的一种速成食品。我在周边县市也不只一次地喝过,味道和神垕镇的也都大同小异,只是那些地方的丸子无论熬多长时间,都是一个实心的面球,而神垕的丸子煮过之后,全都是中空的。含一枚丸子进嘴里,不需用牙,上下腭一合,丸子就酥了,满嘴酥香。我至今想不明白,这里面的诀窍。
表哥肯定也没有想明白,十几年来,每到冬天,总是从北京打来电话,让我给他邮寄丸子,说是他丈母娘想吃神垕丸子了。有一次他从王府井买了一些糊弄她,没想到,丈母娘一口就吃出来了,一气之下,强令表哥亲手给他炸制神垕丸子。表哥凭了记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炸出神垕味道,最后,还是劳我从神垕老街买了丸子寄过去。末了,还发来一条短信:“别嫌烦,寄丸子,你是应该的,是当年那伤感的伍分钱的回报”。
哎,占人家便宜,后患无穷呀!就像吃了外地的实心丸子,耐饥是耐饥,就是难消化!哈哈!
作者简介:苗见旭,禹州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许昌市作协副主席,禹州市作协主席。
编辑:韩丽、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