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金桂飘香的季节
作者:陈从蓉
他死了。死在一个金桂飘香的暖秋。他死的环境，比起他出生在八方漏风的破屋，月黑风高的飕飕寒夜不知好了多少倍。
乡亲们又一次挤进了他的小屋，七手八脚地张罗着。大家没有一点悲伤，说他早就该死了，能拖这么多年，简直是个奇迹。
十五年前，他唯一的儿子患了急性脑膜炎，因为没有凑够钱，送去县医院为时已晚，尽管经几天几夜抢救还是无力回天。他悲痛欲绝，紧紧攥着儿子冰凉的手，趴在儿子瘦小的身上久久不肯离开。看看蹲在墙角默默哽咽的老父亲，不住抽泣的小女儿，他收起了欲死的念头。
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出门给人家敲锣鼓去了。有哮喘病的老父亲一个人在家，烧柴火的时候不小心引燃了房子。山里风大，他那两间木瓦房子，在寒风中熊熊燃烧，他的老父亲没能跑出来。等他得信从人户家连滚带爬地回到家时，面前只剩下飘着青烟，黑黢黢的残垣断壁和一地烫手的瓦砾子。他惊恐地看着如一截刚烧过的炭木一样父亲的遗体，一下子晕死在冒着热浪，浓烈刺鼻的废墟里。
远乡近邻亲把自家的棉絮，衣服，粮食，锅碗瓢盆送来，乡政府立即腾出一个小库房给了他。没几天，他的屋顶重新飘起了柔软的炊烟。当村干部把一叠抚慰金递在他裂痕斑斑的手中，两行热泪从通红的眼眶里再一次流了下来。
为了供女儿读书，他费了老劲戒了酒，去外地打工。他干过建筑、搬运工、石粉厂、皮鞋厂、油漆厂等等。初中没有毕业的他，只有选择这些高危行业，工资相比之下是最高的。供女儿读完了小学，初中。日复一日，疲惫的身躯终于出现各种不适。去医院检查，肝硬化，肺癌。医生开了几包中药，摇摇头让他回家，听天由命。那一年，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跟随打工大军回家过年。从回来就一直躺着没有下过床。万家飘香的除夕夜，他除了喝几碗苦不堪言的中药汤，一口饭都没有吃，艰难地挺过那个年。
他胸痛，背痛。每一次咳嗽，背上的几根骨头就不住地颤抖。好几次昏迷，一丝游魂去鬼门关探了几圈。尽管隔壁邻居早就做好了他的后事准备，但还是心急火燎地给他掐人中，热水烫脚，按压胸口，把灶上的中药汤灌了一碗又一碗。不多时，他又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于是，他起死回生的经历远近闻名。如果谁得了什么病或是绝症，人们就用他这个活广告做励志宣传。不要怕，放宽心，你看谁比你还严重的病，这么些年，又经历了这么多次劫难，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他也非常热心地拎着几个鸡蛋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去患者跟前现身说法。
开春了，天气日渐暖和，燕子叽叽喳喳又飞回他的屋檐下。在女儿的精心伺候下，他一点点恢复了元气，看着村民们背着大包小包出门打工，他的心又开始痒了。女儿要读大学，自己还得出去挣点儿钱。
他知道自己这身子骨时日不会太久远，就在屋背后的山坡上挨着父亲与儿子给自己选好了墓地，做了一副棺材，天气好的时候就用黑色的油漆一遍一遍刷得珵亮，连自己的寿衣都准备好了。因他儿子是在金秋桂花飘香的季节出生的。他特地在墓地周围种了好多棵桂花树。这一切安排妥当以后，他不顾众人的劝解，执意收拾行囊出发了。
这次是他老婆陪着一起去的。好说歹说，终于在老乡承包的工地上讨了一份仓库保管的工作，有空还可以捡点矿泉水瓶，旧纸壳等卖废品，老婆在工地食堂做饭。他的活儿轻松，加上老婆小心伺候着他的一日三餐。没过多久，他的脸上居然开始有了血色，咳嗽也好了很多。这一年过年，他随着打工大军精精神神地回到了家乡，人们都感到诧异不已。
女儿从上大学就开始勤工俭学。白天上课，晚上就去餐馆打工，再忙，也要抽出时间给父母写信。在一封封往来的信中，在温暖的字里行间里他撑过了几个春夏。新冠汹汹来袭，他没有被幸免，反反复复发烧，咳嗽，疼痛，越来越消瘦，无奈又回到了老家。
他知道命运多舛的自己这次是怎么都无法逃脱死神的魔爪了。不过自己也没有什么可牵挂了，女儿大学毕业已经在一家公司上班，听说还谈了一个男朋友，估计自己是等不到那个男孩子回来面见父母的那一天。
他挣扎着下床，跟往常一样，先去儿子那里看看，再去父亲那里坐坐。漫山的桂花开得真好，那种沁人肺腑的香气足以使他忘却自己沉积多年的苦楚。秋风拂来，他又一次听到了父亲和儿子地轻声呼唤，听到一阵阵有节奏的锣鼓钹声从林中传来。金灿灿的桂花粒在风中簌簌飘落，他缓缓地，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想搂住这个略带忧伤的灿烂季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深深吸入一口气，将这五十多年的酸甜苦辣，一并封存。
作者简介:
陈从蓉，笔名从蓉，女，苗族，法律系毕业，从事教育工作数年，后从商。
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地质作协会员；重庆市地质作协会员；重庆市诗词学会会员。有散文诗歌发表至《作家诗人》《中华诗词》《重庆诗词》《嘉陵江风韵》《重庆晚报》《重庆科技报》《黔州文化》《摩围诗韵》《摩围云中听》《绿荫轩》《道真文艺》《两江文苑》《思归客文苑》《重庆晨报》《通辽日报》《彭水日报》等等。
参赛泸州老窖“第五届国际诗酒文化大赛”获国际入围奖；
参赛“重庆市清风润万家”散文获全国优秀奖；
参赛《我为家乡写首诗》获全国一等奖；
参赛《中国散文网》散文获全国一等奖等等。
一次投稿将同时发布六大平台
凡发表于思归客文学的作品，将自动同步发布于腾讯新闻、腾讯快报、凤凰新闻、网易新闻、360图书馆、一点资讯等六大媒体平台，被多渠道传播。阅读量较高的文章还将发布于人气火爆的今日头条、百家号、搜狐新闻、简书。需转载原创文章的可申请授权(编辑微信:czj6904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