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懵懂的父爱
陈艳芬(云南)
无边的黑夜,混沌初开,有了“我”的意识。迷迷糊糊间我四处寻摸好久,寻找下床的方向,四处是墙壁,心里惊恐,周围没什么人,心想:是否父母不要我了;或是怕我睡觉滚到床下,所以趁我睡着把床周围用木板封死了。想到这里,更是恐惧,感觉好闷,快要窒息了,在黑暗中再次摸索出路,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缺口,赶紧下床,想逃离这个令我呼吸不畅的地方,下床才走四五步,一脚踩空,从楼梯口轱辘轱辘就滚到楼梯脚,被卡在门后与楼梯脚的空隙中。
这是我儿时记忆的开始,有了“我”的意识——竟是惊恐。
一天半夜,被父亲推醒,“起来试试我从场部给你们买的新衣服”。迷迷糊糊看见父亲急切地要我和妹妹试新衣服。原来,父亲半夜拉柴回家,从场部(四营煤矿)顺便买回的新衣服,迫不及待要我们试试给他看看。
半梦半醒之间,瞟见衣服是紫色的灯芯绒上衣,衣领黄色镶边,胸前有一对小鸭子,煞是好看。
这是我对父爱最初的记忆。
我经常被村里顽童欺负,有一天,三四个小男孩拿着石子追着扔,我拼命赶回家,父亲正在楼梯下的土灶上炒油炒饭,我急切地大喊:“爹,爹,有人追着我打”,爹放下锅铲,冲了出去,回来时说:“你别怕,那几个小孩被我教训过了,以后不敢欺负你了”。
家门大妈家欢欢喜喜地杀过年猪,傍晚,我父亲拉了满满一大车烧柴回来,被请去吃饭,我看着父亲饿得狼吞虎咽的样子,夹起一块墩子块的老肥肉、顾不上面还有几根没有褪干净的白色猪毛,三下两下就咽了下去,又夹了一块肉又马上咽下去……半夜父亲说肚子不舒服,一会儿就疼得在床上打滚。于是半夜父亲被送往四营卫生院,过了几天,听妈讲是病情加重,送昆明昆华医院救治了。
二十多天都没什么音讯,有一天,大姐回来了,一进门就哭,说我爹“不在了”,我妈放悲大哭,我茫茫然不知所措。这是我对大姐最初的记忆。大姐大我整整一轮,也就有十五六岁的年纪。
再过几天,早上家里买了一口黑漆大棺材,妈在棺材前边哭边烧纸,说是认棺。有邻居帮忙,烧了一些稻草灰放在棺材里,有人说,多放些草灰,血水才不会漏出来。
傍晚父亲被拉回来了停在村口,肚子好大,邻居帮忙洗澡换衣后放在棺材里,母亲再次放悲大哭:“我的好人啊,你咋这么心狠呀,丢下一大窝的孩子给我,你叫我咋个活呀?”
我呆若木鸡,不知所以,有人推推我的背,“赶紧哭,你爹死了”……
当时的我,竟憨到不知“死”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好人不在世,祸害活千年”……
有人说:“丢下一大些小娃娃,大婶的日 子咋个淘”……
还听人说“这对小双胞太小了,爹死了不都不会哭,唉!可怜了”……

从此我成了没爹的孩子。父爱记忆永远停靠在记忆里的试新衣服,炒油炒饭及帮我教训调皮男孩这两件事上。
长大后,听母亲说我爹与毛主席同年去世的。毛主席1976年9月9日逝世,我爹是两个月后去世的。
我是1972年12月25日出生,距父亲去世时还不满四岁。所以我有记忆应该就是在三岁左右吧。
记忆中,父亲过世后,母亲更忙更辛苦了,总之每天醒来,都不见母亲。饿了,自己抓点冷饭吃吃,困了就睡觉。晚上见到母亲时,她一脸的疲倦,一身的泥土。经常半夜醒来,看见母亲边哭边洗衣服。天亮醒来,母亲又不在家。锅里留有食物,饿了我们就自己吃。
很小的时候,母亲常跟讲我父亲是积劳成疾累死的,儿多母苦,父亲更苦,为养活一大群子女,父亲拼尽全力,挑柴买草,赶马放牛,忍饥挨饿多少年,又当生产队长二十多年,大公无私,乐于助人,实实在在一个老好人,对村里孤寡老人,帮忙挖田挖地,队里分的粮食都要亲自送上门,背到楼上倒在米柜里。村上各种农活、脏活、累活 、事事带头,带领村民挖鱼塘,修路修沟渠,在兴修水利那些年,小海子水库,果马水库,青年水库,大石头水库都有父亲挥洒汗水的身影。大集体时代干农活,老实人累死,奸滑之人闲死。闲时带领村民外出搞副业,到四营煤矿挖煤炭挣钱换工分粮实。成立装卸队,到四营火车站装卸水泥、沙灰、煤炭,又苦又脏。
我朦朦胧胧印象中也见过父亲一身包裹严实,黑衣黑帽黑坎肩,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身灰尘扑扑的样子……
这些记忆碎片,年届过五十的我,在脑海中时时回放。微如尘埃的我,在记忆日渐清晰明白后,所有苦痛,喜怒哀乐、坎坎坷坷、曲曲折折、是是非非、爱恨情仇汇聚半生的辛酸,都在记忆中深藏。

我家三代单传,子孙后代现在也是田坝村的豪门大户。我们这辈,父亲想改变三代单传孤孤单单的命运,但连生了三个儿子都夭折后才养活了大姐,一心想多生几个儿子,不料生了我哥之后,再无男孩。但我们的下一代,终于男丁兴旺,如九泉有知,父亲也应该安心了。

作者简介:陈艳芬,嵩明县作协会员,打过工、创过业,前半生赚经历,后半生在回忆。曾写下十几万字的自传体散文,留下了生命的足迹,给了自己一个快乐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