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南山公园的林荫道上
文/郑丽萍
好久没来南山公园了。
或许是父母突然离去的缘故,原本柔情的我越发脆弱起来。走在南山公园的林荫道上,生怕遇见好多想念而未见的老友。生怕听到他们关心惦记:两位老人最近可好?看着那飞来飞去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难道他们也在想念父母?
看已经开败的迎春花垂头丧气的样子,看那满树花朵凋谢后伤心沉闷的桃枝梨丫,又想想今年秋天杏树上的满树金黄。我告诉自己,更替轮回,是自然规律,我不正是父母留下的生命吗?突然的明白,随即给自己的伤感按下暂停键,甩开双臂大步朝前走了起来。
没想到,伤感键按下去了,长长久久或喜或悲的思绪犹如泉喷。心想,走在林荫道上的人们也在想念已故的亲人?望着他们刚强的背影,好想知道他们是怎样安慰颤抖的灵魂。
说也奇怪,怎么有这么多的画面杂乱无序一下子堆在眼前。屈指一算,四十年的南山漫步,习惯了在这里胡思乱想。
南山公园始建于一九五八年,我是六二年出生的。也就是说我比南山公园小四岁,我和南山都是花甲的老人了,细想想,我们的交情还真不算浅。
小时候在老家长大,在我的记忆里,南山北门的对面一直有市政府,市政协,人大相继守护。环绕南山的是学校、医院、各种大大小小的银行。山上常年绿树成荫,阳泉人称他为“城市绿岛”“城市氧吧”。而在我心里一直认为南山公园是阳泉的风水宝地,阳泉人十有八九也是这样认为的。
大约七十年代,我刚上小学。跟在父亲身后,怯生生走进南山的动物园。只记得那头大象啊好高好大,我稀罕地围着大象瞅个不停,转来转去一回头,看到高大的父亲竟和大象的腿一样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是大象肚子下那个裂口,竟漏出那么一团麦草,父亲说大象爱吃干草。走出动物园后,我有很长时间,每顿饭吃完,总要用小手摸摸自己的肚脐眼,生怕吃进的饭菜从那里漏出些许。
如今,南山公园的动物那可是优生优育优种,仅稀奇动物种类近四十多种。如果你有时间,那就来动物们居住的大墙外走走,听听那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叫声,足能证明它们有多开心多健康。单说小猴子们每天的食谱就是十几种花样,关于猴子家族是几代同堂,谁和谁最亲,那你就不要围着池边跑来跑去琢磨了,沿着健身大道往东门走,猴山下的近三十平米的落地窗包你一清二楚。
师范毕业来到阳泉。节假日我和先生忙完手头的工作,下午总想来公园走一走。沿着崎岖的小路说说彼此的心想,总期盼太阳能多陪我们一会儿。夏季还好,冬天总不如人意。聊不上一会儿,太阳匆匆落下,总有一种店家马上关门,客人必须离开地感觉。先生总让我走在他前面,还不时打趣:为啥来去匆匆?只怕身后有大灰狼跟踪。
如今,一千六百米的健身大道,犹如天上彩虹把南山环绕。林中的小路都铺设了别致的石阶,无论你走大道还是绕小路,都有一种特殊的韵味浸泡着你。
夜晚来临,错落有致的彩灯挂满整个南山。站在凌云阁下往上望,那轮弯弯的明月,总让人想起滕王阁的灯光,总让人想起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总让人提起唯一唐代彩花建筑的黄鹤楼,我们总把山西永济的鹳雀楼和凌云阁一同赞叹。
虽然凌云阁没有名言名篇记载,没有歌舞升平的辉煌,但始建于1987年的凌云阁,是担当的,是典雅的。
在阳泉人的心里凌云阁最美。别看只有四层的高度,只要你站在凌云阁上眺望,阳泉的美景会让你一览无余。
无论夜有多深,走在凌云阁下,借着幽静柔美的灯光,围着半壁亭走一走,用手摸摸围栏上青石雕刻的吉祥图案和那三对敦厚的小狮子,再沿着石阶走下去,看看夜色和灯光相互映衬下的祁秀章老先生的《五龙图》,张四春和唐拥军设计的《酒中八仙》。那般温馨如深夜回家,看到娘坐在厨房里的那盏灯下,手里绣着“国色牡丹”,听着“二泉映月”,火台上摆满了孩儿喜欢的味道。
更让人难以回避的陶醉是,白天环绕南山的音乐。它既不惹人讨厌又不打搅来往,轻轻袅袅地回绕在耳边,就像娘拉你在怀里,嘴角轻轻触着孩儿的耳轮,把心窝子里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无论是歌还是曲都能让人入心入肺地舒坦。习惯了边走边听边想,舒坦的我如神仙般悠然。每当这时,我和先生总要感叹:如果再小四十岁,那我们的节假日就来这里消磨,一起聊天,一起跳舞,一起唱歌,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结婚后有了身孕,正是八十年代,各种成人考试如雨后春笋。为了让自己这只笨鸟也飞起来,每天早晨六点从大阳坡的二号楼背后,爬上静静的南山顶上,坐在荒草杂生的小树林中那块一尺见方的青石上,背诵打印好的资料。不知坚持了多久,毛草地上竟留下了我的脚印,青石也不再那么冰冷。至于说青石周围的那些蚂蚁、蚊子、叫不来名的小虫子们,他们可没少沾我的光,不知他们还是否记得那个爱背书的大肚子女生。但我是不会忘记他们的,曾经有一次,不等我把手中的资料熟记,自己的小腿肚上竟一条线路地出现十二个大包。至今我纳闷,就算我舍得,那咬我的家伙得有多大的肚量啊。
人常说:吃亏是福吗。我在杂草丛生的青石上吃了那么多的苦,自然也迎来福气不少。收到了山西大学中文系函授班的录取通知书,自己残缺的知识结构也得到了完善,小儿也欢天喜地来报道。后来啊,我常常抱着儿子来青石旁讲故事,等儿子牙牙学语稍稍长大,我不怀好意去难为孩子:你难道不记得这块青石?当年到底咬妈妈的是几只小臭虫?问儿子的次数多了,这块青石似乎也成了儿子的故事,每每经过总要去摸一摸。
大约从九十年代开始,南山公园开始一次又一次的扩建。那块青石也随满山的杂草乱石被人们生拉硬拽从我的视线消失,但我记忆里的那块青石一直都在。慢慢地南山顶上出现了,舞池、羽毛球场、门球场、五花八门的健身器械,健身场地一个挨着一个,仅网球场那几年就建成六个。每天跳舞的人走了,踢毽的人进来,羽毛球比赛结束,玩空竹的人来表演,那分门别类的广场舞让人眼馋心动,那不同的舞曲啊撩动得人们那颗心不知该按哪个节奏来跳动。
每年山上的花草树木是等不及春风吹来的,迎春花的小喇叭一响,丁香花就悄悄绽放,桃树杏树也尽情妖娆,梨树一夜之间把满树的白洒了个漫山遍野。夏天来了,洋槐树不等夏至的口令,急忙把满树的白和少量的紫,还有那诱人心脾的香毫不保留地供奉出来。人们漫山遍野地跑啊,不分昼夜地忙活,摘槐花、洗槐花、焯槐花、囤槐花。家家户户餐桌上出现了槐花饺子、槐花包子、槐花不烂、槐花炒鸡蛋······不知你留意没有,有槐花的日子里,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的笑脸就如同绽放的槐花,那上扬的嘴角,那溢满香气的眼神,那含苞欲放的笑容,就连他们的口气都是满满的槐花香。
也许是槐花的香味熏醒了沉睡的花草,山坡上蓝色的玉簪、红色的玫瑰、橘黄的刺玫、五颜六色的小菊花遥相呼应,次第显摆。今年也不知是哪位大师想出来的,在羽毛球场地旁边的山坡上,设计了大约一百多米长的两条花带,不宽也不窄系在半山腰。上面一条是红色玫瑰,下面是浓绿的小黄杨。红绿相称,绿的越绿,红的越红,山顶越发秀美。尤其上面那条花带最打动人,远看一样一样的红,近瞧各有各的表情,不远不近地挂在哪里,犹如一群红楼大家的小姐们,不远不近一字排开,含羞遮面地瞭望路人。过往的行人也舍不得走开,隔着羽毛球场地总要回望上几眼。那些喜欢摄影的人们,一整天的端着手机随着那一朵朵摇曳而矜持的红玫瑰,从这头拍到那头,或远或近,或上或下,忙活着,我竟然认定那些摄影的人们也沾了几分贵气,好生妒忌。
儿子上学了,不会跳绳,那时我已经迁居在南山公园南门对面的小区居住。不足二三百米的距离,奢侈的我把南山公园看成了自家的花园。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提着跳绳,每天一大早让儿子从儿童游乐场大门口的第一个台阶出发,两只小手把绳子使劲甩到第二个台阶上,然后,咬牙瞪眼双脚蹦到绳子的前面,再甩绳子,再跳。就这样,南山公园的台阶教会了儿子跳绳。
如今,这里的台阶没变,但儿童游乐场一次次地修建,越来越壮观。
更让人垂涎的是台阶旁边的荷花池,黄瓦绿砖,翘角飞檐,雕梁画栋,古朴雅致。过去荷塘里是浮着绿藻飘着臭味的死水,虽然人们说水底有莲藕、水上有荷花、水里有小鱼,但我每次路过总是掩鼻而逃。现在荷花池是我隔三差五必去的地方,每每到此,望着那凉亭,看着那池荷叶无论池塘里的荷花是否盛开,我总要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溜达在古色古香的走廊,让我看不够的是那一幅幅黑底金字的石刻。那遒劲的一撇一捺,把我们煤城文化的风骨表达得淋漓尽致。如果你有兴致,那一定要来瞧一瞧醒目的“漾泉”,读一读“阳泉春色”,摸一摸孙中山先生1912年路经阳泉留下的八个字,经中石老先生提笔的“以平定煤铸太行铁”的筋骨吧。
走出荷花池,映入眼帘的是那清凌凌白花花的瀑布,犹如一挂丝帘,乘着那股凉气踏着那哗哗的旋律,翻滚下来,还不远不近跌在那个池子里,池子四周顿时溅起千姿百态地水花。我知道这群水花中也有懂事的,他们跳起来是在感谢那只金色老龟长年累月地坚守;有的是很浪漫的,他们争先恐后和骑在白石鱼雕上的小仙女暗送秋波。有时这里是没有瀑布的,年龄大的人似乎更喜欢如此风景,那些被水流洗漱过的大石头,那些被风雨打磨的岩石。望着岩石上的坑坑洼洼,斑斑点点,再摸摸自己脸上的皱纹,想想曾经在这里走过的那么多、那么多、忘不了的身影。尽管道两旁的花朵年年岁岁都那么热情地跟路人打招呼,但路过的行人是不舍得停下脚步,我也和他们一样,如果不去山下办事,那就望一眼台阶下的南山北门,继续前行。
途经化石园地,健步彩虹道突然有了坡度,我转过身倒着走了起来。先是放眼远望北山顶上那中西合璧的文化长廊,再遥望那桃林沟方向山顶上的那轮风车,然后啊,朝着父母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使劲地、使劲地、使劲地瞅上一阵子。
走到南山公园的南门口,不由自主回望门口那三棵挺拔的松树,眼前出现了,父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儿子的画面,心中的遗憾又一次撕咬起来。
父亲十六岁来阳泉,阳泉就是他第二个故乡,南山公园是父亲的最爱,凌云阁在父亲心中的分量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八十八岁的老父亲疫情期间,亲手准备了一百米的红布,并在红布的两端缝制了两根粗细均匀的铁棒用来固定作品,还精挑细选了一百幅满意画作,准备在良辰佳日在凌云阁下举办“一位耄耋老矿工的个人画展”。可天不遂人愿,一夜之间,父亲走了,凌云阁犹在,望着那两根铁棒紧紧卷着的红布,我含泪把作品一幅一幅分类整理制作成电子文案,没等我转身,屏幕前就聚集了好多好多书画爱好者,收到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鼓励和想念,可让我心里感到慰藉的还是凌云阁顶端的那盏明灯。
走出南门,回头仰望,那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南山公园。突然惊叹,这不正是阳泉人生命的辞海吗?在这里记录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过往,在这里也装满了我们一辈又一辈的思念。
作者简介:郑丽萍,山西阳泉人,长期从事教育教学管理,已退休,小学高级教师,擅长散文创作,作品散见于国家、省、市刊物和网络平台!
责任编辑:雪莲
排版制作: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