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七盘岭[1]
沈佺期
独游千里外，
高卧七盘西。
山月临窗近，
天河入户低。
芳春平仲绿，
清夜子规[2]啼。
浮客空留听，
褒城[3]闻曙鸡。
[1]七盘岭：在今四川广元东北，又名五盘岭，有石磴七盘而上，
[2]子规：代表离愁别绪的鸟，又叫杜鹃。
[3]褒城：地名，今陕西汉中附近。
颈联描写山间景色。平仲即银杏，因古时有“平仲之实，其白如银”之说，因此诗人借以表达自己两袖清风的高尚情操。
我孤单一人漂泊在千里之外，今天夜宿在巍峨的七盘岭。
月亮好似就在窗边，银河低得像要流进房门。
正值芳春，银杏翠绿，宁静的夜晚杜鹃声声悲啼。
我沉浸在那啼声中，直到清晨听见从褒城传来的鸡叫声，仿佛在催促自己上路。
乡景
蓝白领
褒城闻曙鸡，
乡间有乐趣。
绿树村边长，
碧水绕房去。
野花处处开
山路遇猎户。
艺高人胆大，
上山打老虎。
◎风
风和雨，蝉声和虫鸣都是我的亲戚
每天我打扫房间，升舀面，斗淘米
大锅炖菜，大碗盛饭。大嗓门儿
迎来送往。
八月十五过后，亲戚们
一天比一天少
开始有些不适应。直到最后一份亲戚
风，也来得少了
它老在地里转悠，把自己弄得破罐子破摔
我故意不张望也不探头，偶尔扔出几片
叶子。算作请柬
风依旧原地打旋。懒懒地不愿起身
似乎它留恋着什么，似乎
它远远察觉出我的窗户，只露一隙
针尖儿大的窟眼儿
◎这温暖
惟一的一片叶子一直活成
一把蒲扇。
被柿树托举，表述另类的呼吸：
墙外，大片的冷被掏空
我的院内。温暖
塞满了一冬
这温暖让我丧失了
对倒春寒的警惕
不去触动深夜里的白霜
更多的担心不说出：
无非三月不温，四月暖
我总是心存侥幸
总是，侥幸得窃喜
风越扇越凉
凉到浑身发冷。
我才想起要给柿树穿一件衣裳
可这个春天
已伸不进袖口
◎渔夫
船靠岸了
他蹲在夏天里
夏天里一棵柳树下的浅水边
柳枝柳叶圈一顶柳帽
学会，在这个夏天，做一次潜伏
——很久很久。那个人没有来
湿漉漉的网遮住了树梢
沥下的水滴
若无其事地落
直到滴落的声音在头顶平静地消失又哗哗喧响
一女子，“把自己绑在船桅上……”
当他把女子从船桅上卸下来
留在岸上的
一条鱼。用鳞片刮伤自己
也很是鲜滑地，湿着
◎秋 日
所有的骨头被棉花包裹。
棉花从夜里醒来
第一件事就是擦洗天空
天空太高了。她抽出骨头
一层层垫在脚下
这站立的秋日
唯独，我坐着
像一个落单的人
从芦花深处逃出来。冷并持续邋遢……
◎我有黑暗
一同将阴影拉长的还有
我。
——“我有黑暗”。柿子树也是我的
之前
一堵高高的墙挡在树的东侧
早晨的阳光不属于树
树也有黑暗。
每到下午四点，树才转身
沐浴、更衣、梳洗、化妆
这是我的十月。十月的傍晚太阳揉圆了许多
而恰恰我的后背钉在墙西
——“我有黑暗”。我可以转身
阴影转不了身。
树在院内，阴影爬不上树梢
一旦
我转身
我拥有的无数小灯笼
必然，亮起来。黑暗在，我不在了
◎流 水
不冷，不饿。
母亲仍不忘塞上馒头和棉袄：
“饱拿干粮热带衣”。我走着
敞开的路口朝南我走着，越走越高，越走越热
一件件地脱。衣服当成记号
钉在，一个个山脚下。
有一具裸身我走着
有一张脸贴着我的肉体，她误作了镜面
我去的方向尚不明。
——那张脸，也许不知道
我走着的全是我的领地，母土上都是我的母亲
那张脸，没完没了地欣赏我
手不停地撩拨，一波一波波动
此刻我走着。我把祖国穿在身上
独自。衣服笔挺，脑门明亮，打饱嗝
些许皱纹，安祥。
◎月亮花
花季不是雨季。是乍暖还寒
渔人收起择净鳞光的空网
罩住我的麦地
花影冰冷。
一小格儿一小格儿
从窟眼漏下来
汇成流水，转瞬冻结。
——这么多年
我一直是三月的归人
踩着细碎的月亮花
冰碴子咯吱咯吱
像鱼群嚼着麦秆
走着走着，雨水就堵住了筛子
◎下午的绳子
篱笆院内，母亲不厌其烦地
把一些因迷途而脱落、剥离的藤蔓菜蔬
用布条
一一绑在架杆上。
一切一开始就持力，绷直
条理分明的事物
似乎
进入下午便懈怠下来
一辆即将夜行的货车嘎然停在门前
跳下来两个人
沿车箱周围转悠
每一条刹车的绳子
都紧了紧。
现在，我要借助绳子挪动自己。
登车的刹那
母亲很费力地低头
把本不松垮的腿带子，下意识地解开，又重新缠绕。
◎落 日
再晚一些，这些浓密的蒿草棵里的绿蒿
就会成为青蒿。
——我加紧摇着辘轳
水桶随着绳子一圈圈往下走
我只注意头顶上的杏树低垂着青蒿般的浓密
——杏是青皮杏
熟了也是青青的皮
而云彩比青蒿更浓密。层层漫卷一群马匹
压迫着杏树，向我的水桶里跑来
——
一枚青杏
像烟尘中的马尾竭尽全力
也没扫落的
叮在屁股上的
一只虻蝇。
◎冰凌花
——躲在屋子里的我
每进入冬天
都编织一次，迷失于七月的蛛网
如果说蛛网模糊了窗外这清新的早晨
那只能说
我再也找不回，我多年前的表情
那年许多人都看见我出门
去寻我暗恋的女子
多年过去了，只找到一棵树
一棵树
多了些枝枝蔓蔓
树上的花盛开，然后枯去。
而蝉声粘在玻璃上。
——我开始用指甲切割
那嘶哑渐渐低弱，不得不落下来。
——落下来
也完全是为了，让我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