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声杂谈两篇
一、“知瓜”与“知人”
有人说“瓜与人难知”,细一观察与咀品,确是有一定道理。
瓜有什么难知之处呢?有的瓜看似个儿大味儿香,摘下掰开一看,才刚刚“拉瓤儿”。有的瓜在草掩叶映下看似未熟,不经意手沾脚碰,蒂落离秧,滚于垄下。两瓜同盛一篮,一瓜滚圆一瓜歪,用口一尝,圆美者苦,蒂歪者甜。
取一瓜把于掌上,在未打开之前,你很难知道其瓜内的真实情况,瓜肉厚薄,瓜质脆艮,瓜子疏密,瓜味甜苦,只能在掰开入口之后定论。如此,能说瓜好知吗?
知瓜难,知人比知瓜更难。
知人难,不难于知人知面。一个人的名声,不论好与坏,恶与善,美与丑,随着他的社会活动,逐渐被人们所熟识。“两座山到不了一起,两个人能到一起。”知面也不难。
知人难,难于知心。《五灯会元》四二,继鹏禅师有言:“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看似若愚若讷,实则深藏大奸;貌似至俭至朴,实则贪得无厌。相处数载,难解相逢一笑;共事多年,不知意下如何。暇余闲叙,捧你至臻至美,正当场合,专寻漏处相短。人前道貌岸然,人后灵魂龌龊。昨日推杯换盏,今日钱上结仇。枕前情话,海誓山盟,另有新欢,一朝相弃。草创于艰难之时,情同手足;坐享于富贵之际,瞬间反目。利益之间,戮力相靠;生死关头,出卖灵魂。适才笑容可掬,谦恭和蔼;骤然怒目圆睁,拍案叫骂。口唱甜言蜜语,心藏霍霍杀机。诸如此等,能说人好知吗?如常言,“人心叵测”。
做人固不可处处设防,时时戒备,如果抬头疑障,举步惑阱,恐怕什么事情也不要做了。但是,在观念更新,思维多变,正义与邪恶伴生,真诚与狡诈共存的当今时代,也就是说,处处无不存在诱惑与风险的时代,为人处世,多一点自我防范意识,倒也无可厚非。人都不希望自己吃亏上当,但又难免吃亏上当。少吃亏或者不吃亏,少上当或者不上当,岂不更好!
《文选》汉·李陵答苏武书:“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要想知人心,必须推己心。正直为怀,诚实为本,期事以信,交友以诚。人奸我不奸,人诈我不诈。被人欺而我不欺人;受人骗而我不骗人。利益临头,多一些斟酌思考,诱惑眩目,多一些扪心冷静。人有急难相告,尽力相助,有大仁大义之风;遇有风险,挺身而出,有大智大勇气概。正派为人,常被人知,知人,也就容易了吧。
二、匠心与匠气
匠,技工通称。东汉唯物主义哲学家王充在《论衡•量知》中首先提到:“能剒削梁柱称,谓之为木匠;能穿凿穴陷,谓之土匠;能雕琢文书,谓之史匠。”匠心亦称匠意,谓精思巧构,如工匠运用心意。匠心创新独特,手未到心到,手到后,心花开;心花后,硕果累。
我国传统的匠心精神,以优胜劣汰为主旨,在创新上渴求日新月异,在技术上追求快速更新,始终保持高效、精确的前沿技术创新和技巧态势,以立于永久不败的市场竞争地位。
“匠人不做废物。”匠人具备匠心,必须在规矩下挥凿弄斧,即如《墨子•法仪篇》所言:“从天下事者,不可以无法仪,虽至百工从事者,亦皆有法。百工方以矩,为圆为规,直以绳,正以悬,无巧工不巧工,皆以此五者为法。巧者能中之,不巧者虽不能中,放依以从事,犹逾已,故百工从事,皆有法度。”
文学创作如何体现匠心?我以为应当这样:以扎实的文学修养为前提,以丰富的生活积累为基础,佐之以锲而不舍的笔墨爱好,然后,委身一隅,或诗词歌赋、或小说杂谈;或水墨丹青、或书法篆刻,选定一体,心无旁骛,穷究不舍,苦心孤诣地用自己的独特笔墨功夫展示事物的本质与灵性,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和精神启迪;让自己的精神状态始终保持专一淡定、沉稳自信,视独创为生命,相信自己的文学创作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这一个”,结构,不移花接木;情节,不东拼弃凑,以真情实感赋予庄重的青白之间,用心灵感悟独步肃穆的翰墨之际,土亦土矣,俗亦俗矣,宁愿狗尾草,不做假蔷薇。
文学创作匠心另一要义,就是惜墨如金,精雕细刻;“语不惊人死不休”和“为了一个字,捻断数根须”。既要巧心思,更要严谨专注,遵守客观规律,遵循事物特质。不仅对文学创作顽强坚守,还要对创新有百折不挠的追求精神,绝不以发扬传统为由“带着脚镣跳舞”,故步自封,作茧自缚。尤其重要的是,要在忙乱纷繁的环境中,远离投机取巧之心,回避虚伪浮华之想,潜心执著,专注静思,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考验,站得稳立场,守得住方向,不为外物所移,不为引诱所动,珍惜胸中之大义,宝贵笔下之乾坤。
文学创作的匠心精神需要急速与舒缓相搭配,创新与耐力相结合,心清如水,淡定自信,永远相信自己的苦苦追求是完全正确的,“一经相爱,至死不渝”,一竖一横,一撇一捺,永远对得起自己的兴趣与良知、理想与信念,珍爱自己所创作的劳动成果,宁为匠心损失时光岁月,不为流俗戕害初衷品格。
匠气,作品没有自己的独立风格和灵魂、品性与特点,犹如教书匠区别于教育家、创作者有别于誊写工,限于某种模式而不能自拔,囿于某种界限而难以脱离。清代王夫之对匠气的定义是:“徵故实,写色泽,广比譬,虽极镂绘之工,皆匠气也。”(《薑斋诗话》)匠气,对于工艺作器或有必需,之于诗词文章创作,则应有所避讳。
匠气作者运用熟练的涂抹技巧,以其精湛的笔墨和色彩技术,描画物象的表面形式或图案色彩,将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或给人以形式构成的表象美感,这种作品多在瞬间让人叹为观止。此类以形写形的画匠作风,可以假乱真、哗众取宠。即如社会上提着油漆桶、拿着扁刷子,在乡村的墙壁上画炫彩壁画、写宣传字块;司仪主持的嘴皮子功、草台班子的“莲花落”。倘若把“匠气”看成“才气”并加以重用,当然是一种肤浅的识才眼光。
匠心与匠气一字之别,却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层次与境界。二者都有“匠”字,运笔使墨,一个是用心设计的“创作者”,一个是踏实认真的“手艺人”,区别在于“心”与“气”上。良苦用心后的灵动与精巧,过度雕琢后的呆板与流俗,力道和创意的差异,导致了美感与内涵的悬殊存在。
修炼出灵动与巧思,除却了刻板与陈气,我们才有可能真正地领悟到“匠”的本意。需要注意的是,勿使“匠心”散“匠气”,别让流俗害本真。去“匠气”、留“匠心”,以达到匠于心,品于行,精于工,质于物的文学创作境界,或许就是文艺工作者需要时刻追求的时代使命。
2024年5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