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旗桥
鲁海
初夏的一天,我骑上自行车鬼使神差地又走进这片土地,来看望这位孤独的老友。自从八年前与之邂逅,我每年都不止一次地来到它跟前,默默地待一会,握个手,说说话。
春天来了,看一树花开,也看它;炎炎夏日,看硕果累累,也看它;十冬腊月,看寒门瑞雪,也看它。“相见亦无事,别来常思君”。可是,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会面我心里总是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到这个五月,它就五十六岁了。五十六岁,按说这个年纪是该有人牵挂着了。
红旗桥位于这个小城的西南隅,一片仅存的城中田园。据说,这是李庙的耕地,大概三百多亩的样子。在这片仅存的田园中间,有一条东西方向的小河,河口有六七米宽。小河的两侧各有一条羊肠小道,勉强可以通过一些小型农用车辆。小河两侧郁郁葱葱,绿树成荫,但是七大八小,杂乱无章。其中,最显眼的要数河岸的速生杨,有的直径已经三尺有余,高耸入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高俊的老杨树,应该与这条河以及河上的红旗桥是同龄人,因为,它们看我的眼神完全是一样的。
小河两岸的农田以果树为主,特别是优质葡萄园,粮食作物却是少见的。其中一些农田破烂不堪,显然是撂荒了,它们的主人大概不需要这点微薄的收入,只等有朝一日开发征用了。
红旗桥位于小河的中段,小河东头有座小拱桥,岌岌可危,不堪重负的样子,却依然气喘吁吁地承担责任。小河西首是一个高级别节制闸,应该是这些年新修建的。
红旗桥建设于1968年5月,系砖混结构,单孔拱桥,以桥代闸设计。桥面南北四米,东西宽三米,桥面两侧各设一堵高约六十公分的护墙。小桥东山墙上端刻着“红旗桥”三个仿宋大字,下边落款“一九六八年五月建”。西山墙上侧中间有一颗五角星,光芒四射,五角星两侧“共产党万岁”和“毛主席万岁”,端庄而严肃。
见到红旗桥,宛如见到知己,多少往事浮上心头,百感交集。我和小桥算是同龄人,同龄人就有共同语言,有着说不完的话。
几十年如一日,风雨兼程,任劳任怨,天命之年的它,依然目光如炬,精神抖擞,毫无懈怠之意。作为同龄人,我却成了闲云野鹤,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惭愧啊!
我想,倘若假以时日,再给它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多时光,它一定二话不说,像个英勇的战士斩钉截铁地给你行一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到那时,红旗桥也许像个百岁老人端坐在那里,受到世人的尊重爱戴,或者被重点保护起来,成为局部“重点保护文物”,为社会做出更大贡献。当然也许,顷刻间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这片田园仿佛一块晶莹的绿宝石,镶嵌在小城一隅。这里,春天可以赏花,特别是早春的杏花格外妖娆。那个季节,写诗的,作画的,摄影的,赏景的,各自带着他们的行头,兴致勃勃,纷至沓来;仅仅几十天时光,金灿灿的杏子就熟了,一串串,一筐筐,走进餐桌,走进市场。秋天的葡萄自不必多说,来来往往的商贩挤满了羊肠小道。冬日里,倘若有一场雪不期而至,依然可以吸引那些作诗画画的,摄影作文的,特别是那些浪漫的年轻人,他们一定是激情澎湃,欣喜若狂。生活在片绿洲里,红旗桥是幸运的。
这片田园西邻金牛湖,三面都是林立的高楼大厦,坐在小桥的护栏上,可以清楚地听到楼群里塔吊作业的声音。我担心极了,倘若有朝一日,工程车开进这片宁静,小桥,流水,果园,老树……将会是什么命运。世界本无事,庸人自优质。我们不是正在努力地挖掘文旅资源吗?那“泥头土脸”,散发着浓浓的时代气息的红旗桥,一下子就会调动起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心动了,自然就有了感召力、诱惑力,有了感召力、诱惑力,自然就会创造生产力。我们毕竟需要一种精神来催化,需要一种文化作为支撑。
和往常一样,我从各个角度给它拍照留影。但是,除了桥面,到处草木丛生,高的矮的,死的活的,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我小心翼翼地清除小桥周边的杂草树枝,努力让它露出原始的面目。勉强拍摄几张,正对着小桥发呆,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达声。一辆三轮车朝小桥疾驰而来。三轮车夫见我打量小桥有些好奇,于是放慢速度走到近前。原来,三轮车夫就是与小桥同岁的那个汉子。四年前那个春天,他正在给果树浇水,今天却是摘杏子来了。汉子说,他父亲就是红旗桥的建设者,可惜他去年走了。他说:父亲在世的时候,隔三差五,经常来小桥上坐一坐、抽袋烟。父亲临终前嘱咐他,要经常到小桥看一看,特别是雨雪天气。
五十六年,经风历雨,岁月轮回,它把身边的小河给看老了,把搬砖和泥的建筑工人看老了,也把河岸的速生杨给看老了……
已是傍晚时分,晚霞把天边打扮地如诗如画,金黄色的夕阳泼洒在碧绿的田园,也泼洒在孤独的红旗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