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盘沉重的石磨:作者/刘儒
作者:刘儒
今天是母亲节,谨以此文怀念去世六周年的母亲。
一一题记
回不去的故乡,隔不断的乡愁。总想抽点功夫回搬迁后的老家去走走,走一走坑坑洼洼的黄土小路,找回童年时飞跑的感觉;看一看饱经沧桑的老屋,寻觅儿时的模糊记忆。这不,黑黝黝的窑洞里,早已退出历史舞台被脱落的泥皮掩埋的一大一小两盘石磨,勾起了我久久的回忆。
石磨,据史料记载,约有四千多年的历史。它的问世是劳动人民勤劳与智慧的结晶。它的使用虽然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提高了劳动效率,但仍旧是一项繁重的体力劳动。
说到石磨,我就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辛劳俭朴的一生,眼前依稀浮现出她整日忙碌的身影。父亲除担水劈柴外,多忙于生产队那些琐事。一个七口人之家,全靠母亲支撑。参加生产劳动,为挣工分一天不误。早晨披着霞光走,晚上踏着暮色归。回到家里,做饭洗衣喂猪喂鸡缝补烂衣裳抚养孩子,一天忙到晚,一年忙到头。最繁重的要数磨面,那时不要说农村有电磨,我家连一盘大石磨也没有,一家人的口粮磨面除了非必要去别人家,许多时候靠祖辈留下来的安放在炕角的那盘小石磨。那时我年幼贪睡,但深夜或黎明,朦胧中耳边总会传来嗡嗡的磨面声,几次睁开模糊的睡眼,只见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盘腿而坐,一手攥着磨把,胳膊一伸一屈,身体前倾后仰,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小石磨推出的是面粉,也是生活;磨去的是粮食,也是岁月。
上世纪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给社员分配口粮是在秋末九十月份,冬三月家家户户磨面碾米以备一年吃用。这时石磨石碾就忙起来了。六月的扇子一齐煽,自家没有大石磨,去邻居或亲戚家磨面实在困难,粮食面粉背来背去且不说,还得瞅人家的空闲,看人家的脸色。每每不痛快的时候,母亲就说,啥时候咱家也能有一盘大石磨。记不清哪一年,父亲在沟前挑中了一块巨型白沙石,雇石匠凿成了一盘直径70厘米的石磨。堂屋地势狭窄,只好置于相邻的没门窗的烂石窑内。之后的几年,我和母亲就在这寒窑内推磨。记得父亲那几年赶牲口,冬天去井坪驮炭,两天一趟,凌晨四点就动身。母亲早早做了饭,等父亲走了就去推磨。母亲喊醒我说,再睡一会儿起来和娘推磨,新磨重我推不动。我实在不想起床,饭罢一锅烟,黎明一觉睡,好香啊。母亲又喊我,我穿好了衣服,走出门,一股冷气扑面,夜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鸡叫狗咬,深蓝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闪着寒光。走进窑内,只见黑暗中的母亲身影前倾,使劲地向前走。我赶紧拿起磨棍,推了起来。磨扇上的熟莜麦推下去又倒上,一圈又一圈,黑暗中还真有点晕。过了许久,天亮了,我看到母亲满头是汗,还冒热气,我下意识地加大了力气,母亲说,慢点儿,功到自然成哩,你稍微撑着些,我就减轻了。我扛紧磨棍,均衡发力,踏着母亲的脚印,继续向前,尽管天冷,但全身出汗。在嗡嗡的推磨声中,我感受到了劳动的艰苦,母亲的艰辛,生活的艰难。
石磨安置在烂窑内,冬天推磨冷冻难忍,又不干净,常遭鸡狗侵害。父亲终于下决心把磨安在堂屋,尽管磨道窄的推磨人只能侧身通过。不过每年冬天推磨的活儿,我干的很少了,因为我离开家念了完小。每年放了寒假,回到家书包还没放下,就急切地问母亲,该磨的面都磨下没有?母亲微笑着说,没有啊,等你回来。我将信将疑,我害怕推磨,因为我更知道母亲推磨的辛苦。推莜麦(磨莜面),口粮中莜麦多,七口人之家,莜麦一千多斤,且不说筛淘炒三个环节,单就推磨就得付出很多。一扇磨(上扇)一百几十斤,围绕磨轴,推动旋转需用很大力气。拨磨量要适度次数要适中,多了推粗了,少了功效低。一升莜麦少说也拨几十次,拨一次转好多圈,据估计,推一斗莜麦最少走几十里路。虽然有小帮手,但母亲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汗真是无法计算。推小麦(磨白面)是一多两细,有限的数量推多次,拨磨细,箩子细。过年二十五六斤麦子,至少推六回。母亲说,头二回吃饺子,三四回蒸馍馍,五六回炸麻花。推了一回又一回,实在烦,母亲哄我说多推一回多吃个馍。推豆面是两细,拨的细,一次仅拨十几粒,推了半天不见减少。箩子细,箩下的面细如粉尘,多是圪糁,幸亏豆面磨的少,要么真能愁死人,而母亲却不紧不慢推着磨棍照常转圈。多少年来,母亲磨了许多面,转了无数圈,行了数不尽的路,沉重的石磨磨出了母亲坚韧顽强的品格,磨出了母亲踏石有痕的人生之路。
时代在发展。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农业农村机械化步伐加快,国家先后给村里分配了山东潍坊柴油发动机、磨面机、碾米机、脱粒机、铡草机,将母亲及广大妇女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从此,具有光荣历史的石磨使命完结,退役下岗,永远地陈列于博物馆内,成为人类的一种记忆。
作者简介:刘儒,1953年生,山西朔州平鲁人,大专学历,中教一级,终身从教,现已退休。喜欢阅读,酷爱文学,常有短文见诸笔端,发表于刊物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