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创剧目并使其流传者非表演艺术家（邹琦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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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创剧目者非表演艺术家

【邹琦新】

关于戏曲，我不会唱、也不会拉、更不会演，但喜欢看、喜欢听。中央电视台的戏曲频道开播以来，我几乎每天都要调到这个频道，选择自己所喜爱的节目欣赏一阵子。久而久之，就产生了一个疑问，在戏曲并不太景气的今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演员被誉为表演艺术家？关于表演艺术家，我这门外汉，没本事给它下一个确切的定义。然而，我觉得凡是没有独创的代表剧目的演员很难称为表演艺术家，或者说很难成为表演艺术家，充其量不过是一位比较著名的演员而已。

在中国戏曲史上，京剧中的梅、程、尚、荀、谭、马、麒、言，之所以被誉为表演艺术家，除了他们的唱腔和表演各具独特的风格之外，恐怕与各人都具有自己的代表剧目有关。正如每一个杰出的文学家必然有其独创的文学作品，每一个杰出的科学家必然有其独特的科学发明一样，每一个表演艺术家必然都有几出甚至一批自己首演的剧目和擅演的角色。我们一提到梅兰芳，必定联想到他的《贵妃醉酒》、《生死恨》、《穆桂英挂帅》等；我们一提到周信芳，也必定联想到他的《徐策跑城》、《追韩信》、《海瑞上疏》等。此外，袁雪芬之于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常香玉之于豫剧《花木兰》、周传瑛之于昆剧《十五贯》、六龄童之于绍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无不是人因剧显，剧由人彰。即使现在仍有争议的“样板戏”，观众也总是把童祥苓同杨子荣、谭元寿同郭建光、刘长瑜同李铁梅、杨春霞同柯湘联系在一起。我不敢肯定这是一条客观规律，但确实是大量存在的客观现象。

谭元寿饰郭建光剧照_350

（谭元寿饰郭建光）

改革开放已达四分之一世纪，为了改变我国戏曲不景气的现状，党和政府以及广大戏曲工作者已经采取了汇演、评奖、纪念会、音配像等多种措施，很多专家学者也就“危机论”、“消亡论”和“振兴论”、“救亡论”等展开过多次讨论。我作为普通观众中的一员，没有能力全面开出药方，也无必要重复别人观点。但我的直觉是，如果舞台上和屏幕上，老中青三代演员，甚至戏校学员，都是翻来覆去地搬演“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龙车凤辇进皇城”、“苏三离了洪洞县”等，即使是名剧名段，“久演不衰”也将衰，“百听不厌”也会厌。1927年北京《顺天时报》在举办评选京剧名角活动时，将参选者必须编演了自己独创的新戏作为重要条件之一，“四大名旦”就是在那次活动中被评选出来。当时还有几位演员虽然名气也很大，仅因没有主演独特的新戏而不在评选之列。这说明早于七十多年以前，人们就把创编新戏作为表演艺术家的一个必备条件。

我绝不是说，改革开放以来，广大戏曲工作者在出人出戏方面，没有作过努力，没有作出成绩。朱世慧的《徐九经升官记》和《膏药章》、尚长荣的《曹操与杨修》和《贞观盛事》等，也确实产生过较大影响。然而，与各有一批代表剧目的前辈大师相比，数量仍觉不够，质量更须提高。再说梨园中一对黄金伉俪吧，李维康和耿其昌虽曾先后主演过《蝶恋花》、《恩仇恋》、《李清照》、《瘦马御史》等，还应该趁自己尚不太老，不但对旧作精益求精，而且期望再创几出新戏。新时期改编和新编了不少剧目，但没有几出名剧给观众深刻印象，没有几个名段被戏迷广为传唱，甚至其播送率和传唱率还比不上争议颇多的“样板戏”。如果像猴子掰包谷一样，掰一个丢一个，肯定既不能磨成精品，也不能造就大师。

为了振兴京剧，戏曲学院选拔了一批突出的中青年演员到研究生班深造，这当然是一个培养优秀人才的重要举措。但是像于魁志、李胜素、孟广禄、袁慧琴等一批在银屏上频繁亮相的演员们，各自主演的新编剧目是什么，各自独创的典型人物是哪个，不但观众胸中无数，可能他们自己心中也难有底。需知这些中国戏曲史上学历最高，又有高级职称，且多次荣获大奖的演员们，大多接近和超过“不惑”之年，如果不抓紧时间在舞台上留下自己独创的英俊靓丽的身形和豪壮优美的声音，一眨眼就必将成为明日黄花，造成终身遗憾。刘桂娟在中央电视台的“戏曲人生”栏目中坦言，截至目前为止，她人生中的最大遗憾是尚没有演出属于自己的戏剧。这是极为可贵的自知之明精神。而前辈“四大名旦”和“四大须生”，在这个年龄段早已自成一派，各自都拥有一批擅长的剧目和角色。也正是在这个年龄段，梅兰芳已历访了日本、美国和苏联，使戏曲走出国门，成为享誉世界的艺术大师。虽然我们不能强求这批戏曲研究生个个都成为大师级的艺术家，但是不树立这样的理想，不追求这样的目标，是没有出息的，因为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的士兵。如果他们老是在前辈大师的光环之下，只搬演各个流派创始人创造的代表剧目，虽然这在奠定基础时是完全必要的，然而他们永远只能是窝居旧巢的雏鸟，并不是搏击长空的雄鹰，更不要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了。

戏剧是综合性艺术，因而也是集体性艺术。当年梅兰芳等戏曲大师身边都各自形成了一个由编剧、导演、音乐、舞美等名家组成的创作集体。各创作集体都是量体裁衣，不断推出新作，从而把主角托上高峰。虽然圈外之人对齐如山、罗瘿公、陈墨香、翁偶虹等戏剧家知之甚少，但表演艺术家都是站在这些杰出人物肩上的明星。认清这一点极为重要，一方面各个剧团可以发挥社会主义条件下组织大协作的优势，另一方面优秀演员也应该自觉地、主动地、谦逊地恭请一些编剧、导演、音乐、舞美等名家为自己度身定做，演员自己也应像前辈大师一样积极参与各个环节的创作，从而创出著名品牌，成为名副其实的表演艺术家。

“救亡”也好，“振兴”也罢，戏曲如若未能不断推出新人新作，尤其是名人名作，响亮的口号都将成为泡影，不但不能吸引大批青年观众，连我们这些老年观众也会逐渐流失。因为艺术的本质特征之一就是创新，观众的欣赏欲望之一也是求新。立志献身中国戏曲事业的中青年演员，怎能不在自己的黄金时段努力推陈出新、立异标新呢？

（原载《文艺报》2003年11月6日）

李胜素_350

无独创剧目流传者非表演艺术家

【邹琦新】

新世纪以来，北京长安剧院在青年节、中秋节和重阳节，都精心策划和聘请全国和世界各地的京剧名家和名票，按老、中、青年龄分段组织京剧演唱会，多次为中国和世界的京剧爱好者提供了京剧盛宴。今年中秋京剧演唱会又有创新，如每个唱段都配有相应的国画作为背景，虽然都是清唱，但悦耳的音乐在愉目的画图衬托之下，真可谓两大国粹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我认为另一个令人高兴的是，在其他京剧名家都演唱传统京剧的境况下，国家京剧院的张建国独树一帜，深情地演唱了他独创和首演而获奖的新编京剧《大漠苏武》。在我的记忆中，近年各类京剧演唱会，京剧名家演唱自己独创和首演的新编京剧，张建国似为凤毛麟角。传统京剧中的经典唱段经过历代京剧大师和名家的千锤百炼，自有其无与伦比和无可替代的艺术魅力。然而，改革开放以来的新编京剧亦以其崭新的思想内容和崭新的表现形式显示其崭新的艺术光华。如果在这台中秋京剧演唱会上，京剧名家们都演唱各自独创和首演的新编京剧，那将更加一新风采、一新耳目。比如张慧芳若选唱《樊姬夫人》、李亦洁若选唱《飘逸的红纱巾》、迟小秋若选唱《宋家姐妹》、胡春华若选唱《白洁圣妃》、邢美珠若选唱《靺鞨春秋》、史依弘若选唱《情殇钟楼》、王蓉蓉若选唱《党的女儿》、赵葆秀若选唱《风雨同仁堂》、张宏伟若选唱《乌纱计》、杜镇杰若选唱《下鲁城》、孟广禄若选唱《郑和下西洋》、李宏图若选唱《连升三级》、魏海敏若选唱京歌《梦北京》、童小苓若选唱其母童芷苓的《武则天》、李维康和耿其昌夫妇若分别选唱《蝶恋花》和《瘦马御史》，最后来一段李清照和赵明诚的对唱……并在舞台旁边设置字幕，让观众阅读唱词，将是多么新颖别致、赏心悦目的中秋京剧演唱会啊！

我于2003年11月6日，在《文艺报》发表了《无独创剧目者非表演艺术家》一文。现在看来还须补充：虽有独创剧目，但未广泛长久流传者，亦非表演艺术家。改革开放30余年来，全国各个京剧院团新编了数以百计的京剧，数百位老中青京剧名家独创和首演了这些剧目。随着时间的淘洗和观众的汰选，尤其是演员的打磨，应有部分剧目成为广泛长久流传的经典，也应有部分演员成为表演艺术家。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截至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一位演员独创和首演的新编京剧，像“文革”前编演的《将相和》、《野猪林》、《望江亭》、《谢瑶环》等传统戏，以及像“文革”中盛行的《红灯记》、《沙家浜》、《杜鹃山》、《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那样广泛长久流传的经典。更没有一出新编京剧像谭、余、言、麒、马，梅、尚、程、荀、张等京剧大师创造的经典那样，能被老中青各代京剧名家和京剧票友反复演唱。因此，我现在认为，具有独创和首演的新编剧目，只是一个演员成为表演艺术家的一个前提；如果独创和首演的新编剧目还能广泛长久流传成为经典，才可能成为名副其实的表演艺术家。这是成为表演艺术家的必备条件之一，否则充其量只能称为著名京剧演员，也即京剧名家而已。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京剧名家们为什么在各类京剧演唱会上，绝大多数总是演唱传统京剧唱段，为什么“愚蠢”和“傻笨”地极少演唱自己花了极大新血独创和首演的新编京剧呢？敬请京剧名家们原谅我竟然使用“谩骂”式的词语和采取“侮辱”性的方法以表达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思想感情。经典剧目只有反复演出才能铸造，经典唱段只有反复演唱才能普及。这些都是京剧名家们心知肚明、心领神会的浅显道理，我这一普通观众原本不该在专业演员面前摇唇鼓舌。然而，先生们为什么不利用一切机会和场合，自尊自信自立地推介、宣传、普及自己独创和首演的新编京剧呢？是观念的障碍，是体制的桎梏，是票房的局限……

《大漠苏武》剧照.400

（《大漠苏武》剧照）

新编的不一定都优于传统的，但新编的更能彰显新的时代精神，更能反映新的社会面貌，更能适应新的观众要求，更能体现新的演员的天赋素质、扎实功底、创造能力、艺术才华，也有可能打磨成新的经典。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第五届京剧艺术节的颁奖晚会全部演唱新编京剧，在其他京剧演唱会上，即使有京剧名家演唱新编京剧选段，也只是点缀而已。我多么希望今后的各类京剧演唱会，即使不是全部，也是大部，或者半部演唱改革开放以来的新编京剧，以千锤百炼出新的京剧经典，从而推出新的京剧表演艺术家。

　　(2014年9月14日起笔，9月19日二稿，2024年5月25日增改)

尾韵：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弄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京剧《沙家浜》之“智斗”